一颗人头

　　贰拾伍

　　阿七没听着他回话，便又极快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头垂了下去。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只是正当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开口的时候，却听到了了几声颇为响亮的咕噜声。老鬼一愣，颇为尴尬的望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咳嗽了一声。他便是刚刚有什么想说的，此时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听到他咳嗽，阿七马上把头抬了起来。此时他非但耳朵红了，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一片，甚至连脖子，也泛起了一片红色。他自己浑然不觉，只瞪着一双黑眼睛望着老鬼。老鬼情不自禁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就看见这个年轻人好似得了极大的奖赏，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极快的说了句：“我给你熬粥去。”，便飞速的转身走了。

　　老鬼望着被他掩上的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先前阿七这么做了，他必然要远远躲开这个年轻人。就同他所说的，只当做并不认识这个人。可此时阿七与他而言，便像是饥寒交迫之际的一碗热汤，叫他实在无法断然推开。但他喝着别人送来的东西，却付不起一分钱。待到那人不愿再与他送汤的时候，他还是得回到本该他呆着的一片冰天雪地里。到了那时候，却又要如何熬过去呢？他先前以为自己对于肖凛寒已然可以无动于衷，可当真见着他的时候，他却最为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他远没有自己期望得那般豁达。

　　况且现下，肖凛寒等人俱是不知所踪。先前他说到“容器”之事，自己还未问个明白，就叫他忽然出手敲晕了去。他素来最是轻狂，于此事上尚要遮掩几分，想来其中必定另有蹊跷。

　　老鬼正琢磨着，便听得木门吱呀一响，之前那个颇为古怪的老妇缓缓走了进来。她进屋后把门掩上，又从怀里摸了钥匙给门上落了锁。接着才走至床边，冲老鬼福了一福，轻声道：“许久未见，清槐道长变了许多。”

　　听她此言，难道竟是故人？老鬼皱眉细细打量着这鹤发鸡皮的妇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见他如此，老妇人轻笑道：“道长当年风姿卓绝，好似仙人一般。那天上的仙人，却又怎么能记得住红尘中翘首仰望他的一干凡人呢？记不起我，原也是应当的。我娘家姓朱，有个哥哥叫朱正豪的，不知道长可还记得。”

　　老鬼一时哑然，他记得朱正豪，只是那时他自己尚且年幼，朱正豪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仗着家道殷实，父母宠爱，常到道观来玩耍。屁股后头还跟着个黄毛丫头，他记得小名是叫……阿秀。若是阿秀长到今日，也不过才三十来岁，怎么会成了现在这般风中残烛的模样？

　　见他面露惊讶之色，妇人摇了摇头，自嘲道：“非但道长认不出我来，我揽镜自照的时候，也觉得难以置信呢。不过三十几年，我却好似已然活过了一世。槐哥，阿秀见到你，心中既是欢喜，又是难过。当时见你浑身是血，我只怕你就那么死在堂里。如今你平安无事，我不知心中有多高兴。”她说得动情，声音都有些嘶哑。老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直直望着她一双浑浊的眼。

　　待得朱正秀稍稍平复下来，老鬼哑声道：“我，我知你，苦楚。你，细，细细，说与我，听。”他喉咙干涩，声音较常时更为凄厉。朱正秀听得他只能如此说话，眼中不住滚下泪来。她抽身倒了碗热茶，近身递与老鬼。老鬼接着那粗瓷碗，却并不喝，自仰头望着朱正秀，等她开口。

　　朱正秀抹了抹眼泪，恨恨道：“我与兄长一直在江湖走动，也算闯下了些许名堂。兄长十多年前，不知作何奇想，在扬州城外十余里的地方，建了一座明泽宫。广收门人弟子，极少归家。偶有来信，也是问家中要金银一类。我虽觉得他不同于往日，却也不做疑心。我知晓他这人素来就爱由着性子乱来。但不过多时，他竟写信回来，说与我许下了夫家，要我不日与那人完婚。我自然不肯，去扬州寻他，却被他摁着，硬与那阮寒州拜了天地。我本是不愿的，可成婚第二日，他便忽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还吐了好多血。我担心他，便留了下来，好在扬州照顾他。可没想到，不过一月，他竟失踪了。临走还留了封书信与我，叫我好好待阮寒州，同时把明泽宫宫主的位置让给阮寒州。此时我才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我暗自留心，时刻想寻出其中的机窍来……阮寒州虽遮掩得极好，可终究还是让我发现了。但我没想到，他竟把我哥……”讲到此处，朱正秀已然悲愤至极，直拿手狠狠拽起了自己的头发。

　　“我哥见到我，当时便吐出血来。我给他，我给他与阮寒州吓着了，一时间哭了起来。我哥……我哥他就……”她已然泣不成声，原本佝偻的身子也缩得愈发的小，只伏在地上大哭起来。声嘶力竭道：“槐哥，我是把你当亲哥哥看的！小时候我最喜欢你，你也总是宠着我……如今我只求你，万万莫要让阮寒州如意！他那样的畜生，活在世上一日，便是祸害旁人一日……算阿秀求你了，槐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替我哥哥报仇，也替我报仇……我活到今日，便只求着能见你一回……先前我见着柏哥来，也想过要找柏哥，可叫阮寒州那畜生觉察了，他给我下了毒，我才成了今天这般模样……阿秀知道阿秀对不住你，可阿秀真的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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