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浮光

　　“那么，纲吉君想知道些什么？”
　　此时此刻，以情报商的身份站在他面前的萩原理沙公事公办地说道。

　　“地下世界实验部需要的原材料所进行移转的渠道。”他果决地答复。

　　面不改色地记下沢田纲吉提出的要求，她将一叠报纸盖在面前的柜台上，“我明白了，得到情报后我会联系你。”

　　沢田纲吉面上的表情短暂僵了一瞬，如果是以前的他想必能够直接冲口而出、即使很快就会迎来后悔的情绪。

　　“纲吉君？”
　　略微飘散的神思在瞬间收回，沢田纲吉定神撞见了对方的双眼中，却见其目光似是穿透他望向了身后，“有客人哦。”

　　“小沢田？”
　　两道重合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他微微侧过身，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边上的姜黄发青年。

　　“亚岱尔君……好久不见。”
　　亚岱尔向着彭格列十代回以招呼，“嗯，好久不见。”

　　“如果是找祁莉的话——”
　　在沢田纲吉走之后，萩原理沙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她今天不在。”

　　“是这样啊，真是不凑巧。”亚岱尔维持着微笑抱以遗憾的话语，虚起湛蓝的双眸。“我想起来问一件事。”
　　“萩原小姐是为了什么而选择成为情报商的？”

　　“这是以客人的角度出发，想要获知的情报吗？”
　　理沙挪开托举着下巴的手臂，如此反问对方。

　　“如果回答‘是’就能知道的话，那么我想‘是这样没错’。”

　　要说原因。
　　脑海中浮现起曾与白兰交谈的画面，那在过去提出要玩一场游戏的青年所制造的局，目的是为了防止可能到来的那一天成为现实而提前做好准备。
　　萩原理沙将唇线抿作平直的形状，“这是最容易掌握平衡度的一个职业吧？”

　　她含糊地给出解释，好在对方也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在清楚她不会正面答复的情况下。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萩原小姐。”亚岱尔这么说着，“店主回来的话还请告知我来过的消息。”

　　“嗯，我会的。”
　　沙沙的卷纸声伴着道别的话，萩原理沙没有再多加注意对方离去的身影，只是拿出手机查看起时间。

　　秋千的链锁相互碰撞交合着传出清脆的声响，嬉笑打闹成一片的孩子在福利院的空地前群聚着，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利娜放下手头的书籍。

　　并不是出于被打扰到的不悦，实际上在长达八个月的相处中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她停下动作只是因为意识到了某件事。

　　一件从最初便交代给她的事，得以来到此地是因为白兰的要求。

　　「以假身份混入那家孤儿院等候时机成熟。」
　　她曾经这样答应白兰，现在也到了她履行诺言的时刻。

　　利娜坐在紧靠近院墙的位置上，看着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从嬉闹的圈子中脱离出来，一路小跑到她的面前。

　　原先齐肩长的碎发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身体的拔高抽长中已经越过了肩胛骨，亚弥脸上带着奔跑过后的些许红晕，她在利娜的右侧坐下，隔了一米远的距离，她望着后者，“打扰到你了吗？”
　　利娜轻轻摇了摇头。

　　“今晚上索菲亚院长准备给新来不久的一个孩子庆生，是难得的一顿盛餐哦！其他孩子都非常高兴，所以闹得也比平常要欢腾许多。”即使是收到了对方否认的回答，亚弥仍然认真作出了解释，“你没觉得打扰真是太好了利娜！”

　　在这所福利院，亚弥属于那种和任何人都能玩得开的性格，年龄在一群小孩子间偏向年长，本身也充当起了照顾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帮长辈分担压力的角色。
　　利娜在这里生活的这段日子，真切地感受到了她身上存在着的温柔体贴与活泼好动，也时常能够听见其他孩子在梦呓时潜意识念叨着亚弥的好。

　　她将视线移转向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平静的心中惊不起一丝涟漪。

　　那个晚上。
　　庆生的大餐让孩子们吃得很开心，闹腾过头也比往常更早地进入了梦乡。在熄了灯的居所里，侧躺着的利娜睁开眼，周围充盈着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绵长而缱绻。

　　她离开休息的地方，黑暗中的动作十分得小心翼翼。

　　亚弥再度清醒——或者说被惊醒的时候，摇曳的火光如同新鲜绽开的绯色花瓣，飘扬满溢在福利院的周边。过于稠密的烟雾顺着半开不闭的窗户渗透进来，一寸一寸地侵蚀起尚处在睡梦中的孩子们。

　　“大家快醒醒啊！里奥、利娜、小茜……”
　　她的声线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恐，即使平日表现得再懂事，终究还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罢了。亚弥越过一截又一截横向摆放着的床铺，试图喊醒她的伙伴。

　　陆陆续续苏醒过来的孩子少有像亚弥一样还能够对目前的处境作出反应的，他们不是因为过度震惊而呆在原地，就是因极致的害怕而爆发出响亮的哭喊声。
　　“尽量找身边能够掩住口鼻的东西，阿莲不要哭……不然烟尘会堵住呼吸的。”在拉回几些孩子的意识后，亚弥安慰起这当中年纪最小的茉莲，“大家动作都快点，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哭喊声逐渐停止了下来，亚弥不愿去想这其中是否隐含了其他层面的意思，她只是尽可能地表现出镇定，让其他孩子能够跟随着她的指示行动。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个被浓烟侵蚀的屋子。

　　……可是找不到利娜。
　　已经聚集起来的孩子堆中没有她的身影。

　　“利娜……”
　　她发出喃喃低语，伸手试图打开通往院长休息室的门板。然而触手一片难忍的灼意却打破了她的这一意图，“亚弥！”
　　听到里奥哽咽惊呼的女孩迅速地捂住被烫伤的手指，“没关系的里奥，我再试试其他办……”

　　玻璃碎片撞散在地上的声响让亚弥双瞳骤缩，她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爆发出了喊声，“快跑——！”
　　手下意识地按压在距离她最近的孩子肩膀，将他护着往旁边推去。

　　原本被火烘烤得炽热的门板在极大压强的冲撞下发出悲鸣，再是以非常迅疾的反应破碎。
　　从里头冲出的热浪熏烤着发梢燃起难闻的焦味，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重物踏击地面的晃颤感已经和固体传达来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亚弥浅色的瞳眸倒映出眼前的庞然大物，绝望逐渐扩散开来。
　　“不要——！”
　　尖锐的嗓音刺破天空，惊起夜晚栖息的鸟兽发出应激的鸣叫。

　　在城市的边缘朝着山顶的方向望去，在依地形建造起来的朝向不一的建筑群间，曾有着暗红色瓦檐、灰白色外墙的房屋正处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冲天而起的红光几乎照亮了半侧的天空。

　　萩原理沙望着山脉的那处忽闪不断的红光，面上浮现起死一般的灰寂。
　　后一刻住处的门被从里侧猛地扯开，她抓握着手机的指骨关节深深地突出，那一瞬闪逝而过的惊惧早已消失在了她那双深色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再浓郁不过的黑暗。

　　就像是被冲撞了底线，被触及了逆鳞的那个时刻，所爆发出来的无所顾忌、豁出一切的情感。

　　曾经位处笼中的困兽以尚有利用价值这样的评价而被允许在外界游荡，当它的行事作为与原本所定的走向出现偏差、并有越走越远的趋势时，饲养者变得不再满意，而选择提前结束它‘自由’的时间。

　　实验室的门被暴力撞开时，一身白色装束的男人正握着手术刀研究着他最新的宠物，背对着门口的位置，连转身都嫌吝啬。

　　走廊过道的灯因为外罩的破碎而不断跳闪，明灭交替的光线投落在染血的那道身影上，在良久的驻足之后，她像是恢复了足够应对里边之人的体力而迈开了双腿，匍匐在地上的暗影随着她朝前的动作跟着移转。

　　萩原理沙在举步靠近那个男人，胸膛中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如擂鼓般颤动着，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够顺畅。
　　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牵制着她，驱使她在面对着这个男人时——

　　在彼此间隔只剩下两米左右的距离时，始终进行着作业的实验员像是才意识到这个空间有除己以外的其他人存在，他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望见了令他无比熟悉的人。
　　他没有说话，连表情都未出现任何的变化，维持着极其淡漠疏离犹似面对着陌生人一般的仮面。

　　萩原理沙足下的影子在某一刻变得浓密，整体的范围也有所扩大。
　　“我回来了，让孩子们走。”
　　她单膝跪立在男人的面前——声音带着极致的沙哑，似是出自一个许久未开口讲过话的人倏然又重拾了语言——以臣服的姿态传达出内心所想。

　　手术刀被放置入一侧的盘子发出轻微的触响，他将消毒过的手套摘下，没有对萩原理沙的表态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径直越过她走向外侧。

　　“……”
　　她垂握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顺势朝向前侧的目光倒映出手术台上一片狼藉的景象。

　　啪嗒。
　　血沫滴落到瓷砖地面震碎成更为细小的形状。

　　她本是漆黑眸色的双瞳在一瞬收缩褪色。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隐隐能够分辨出她一直在呢喃着的话语，那是一个名字。

　　“……里奥。”

《[十二国记]凝墨》
西皮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