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待相爱时

　　程家今天人多，程俭的父母跟程依都在，家里显得热闹而拥挤。
　　时岚已经习惯了程家的安静，程俭的少言，今天这样来来往往的寒暄令她有些不自在，跟程俭的父母打过招呼之后，再跟程依说了几句关于婚纱的事，她就带着程卓回到他的房间，开始上课。
　　时岚第一次感到上课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晚餐要这么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就觉得内心很有负担。有些怪程俭提前不说明情况，人家的家宴，自己何必凑这个热闹呢？思来想去时岚决定要找个理由早点回去，她最怕尴尬没话题的饭局，食不知其味熬刑般的难受。
　　快下课时把变形金刚拿出来送给程卓，程卓很高兴，他高兴的方式不是喜欢，不是开心的用语言表达，而是咧嘴笑笑，放在手里摆弄个不停，时岚知道他感兴趣了，蹲下来细心的教程卓怎么组合起不同的模型，程卓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时岚的手，并没有暴躁地抢夺玩具，他对时岚越来越信任，安静的时候越来越多，时岚时常感到程卓没有那么难交流。
　　“小鱼，饿了。卓卓也饿了。”程卓玩着玩着，忽然想往客厅走，边拉着时岚边说。
　　必须在出了房间之前想到一个最合理的离开的理由，时岚在心里想着。
　　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程俭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碟水果。
　　“时老师吃点水果。”程俭客气地让到。
　　“我……”时岚随口就想编一个理由。
　　程俭却一眼看到了桌上的变形金刚，问时岚：“给卓卓买的？”
　　“嗯，听说多动手对小孩的思维有好处。”时岚答道。
　　程俭笑笑，轻声说了句：“谢谢，你真有心。”
　　时岚一笑：“客气了，老师对学生，有心是应该的。”
　　两人正聊着，程卓却又拉着时岚往外走，嘴里不停地说：“小鱼饿，卓卓也饿。”
　　时岚又想起自己要赶紧拒绝了今天的晚餐，等大家都准备好了再离开就有些失礼了。
　　“那个，我今天……”不知怎么，心里却急，话说得反倒越慢。
　　程俭却先蹲下来，抱住程卓说：“卓卓乖，小鱼不饿了，爸爸已经喂它吃饭了。爷爷奶奶马上就收拾好，你今天跟他们出去要听话，姑姑会给你买好吃的，行吗？”
　　程卓在爸爸怀里安静了下来，程俭满意地拍拍程卓的后背，依然蹲着让程卓靠在他的怀里，抬头问时岚：“时老师刚才要说什么？”
　　“呃，卓卓要出去吗？”时岚问到。
　　“是啊，程依下午回来说买到了我妈妈很想看的京剧的票，他们过来带卓卓一起去。”程俭解释到。
　　“呃，这样啊。”时岚若有所思地回答。
　　“时老师如果不介意，还是留下来吃晚饭吧，我都准备好了，谁知道他们临时有了安排。”程俭放下程卓，站起来望着时岚。
　　时岚身高不低，程俭却仍高出她不少，眼神温柔地询问过来，时岚低下头，刚才编好的理由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怎么不一起去看京剧？”时岚没有答程俭的话，反问到。
　　“难得有人带程卓，我在家里休息，图个清静。”程俭总是喜欢三言两语把原因交待清楚，不加华丽的修饰语让原本简单的理由变得看似温馨喜人。相处这一段时间，时岚已经适应了他说话的风格，虽然程俭给人的印象像浮到海面上的小船，沉默，宁静，你看不透那下面是真正的风平浪静，还是暗流汹涌，但程俭说出来的话却干脆利落，不像某些爱吹牛皮的男人那么似是而非，云山雾绕。时岚喜欢这样简洁的交流，刚才一想到杯盘交错的晚餐大场合就头大的负重感一扫而光，她看着程俭，笑着问：“我是不是应该爽约，你难得清静一次？”
　　“既然约好了，我不食言，你也别爽约，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好吗？”程俭不答时岚的问题，再次邀请到，时岚知道再推脱就有些矫作了，点点头应下来。

　　程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留她。那一向进了门就会浅浅一笑的面颊，今天笑得生疏勉强，让他内心莫名地抱歉与不安。他一向不喜失礼，原本精心准备了晚餐，想跟程卓一起好好谢谢时岚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可父母临时要带程卓出门，去看奶奶最喜欢的一出京剧，他一向孝顺，不想拂了父母的意，让他们失去一次天伦之乐的机会。他希望时岚留下，又怕她觉得单独与他在一起会尴尬，一时间推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端着水果进来的时候，仍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岚张口要说话，他却下意识地截住了她的话头。
　　这些年来大起大落，程俭可谓阅人无数，即使现在到了政府的冷衙门，看似清闲，能做得像程俭这么上下皆赞，也不容易。进来三年的时间，领导几次想提拔他，说他是正当年的好时候，这样在冷衙门里靠着荒废了，他却以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况且自己的儿子有病，需要人照顾为由拒绝了。他的察言观色不在于左右逢源，而是常有一种对别人体贴入微的关怀，叫人暖心。时岚刚才一张口，他便知道了她是要找个理由离开的，明明自己约人在先，却把好好的一场晚宴搞成了鸿门宴，叫人家如坐针毡，程俭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他赶紧装作不在意地解释，剩下的让时岚来选，时岚如果坚持要走他也能理解，但时岚却决定留下，令他惊讶又有些高兴。
　　果然没看错她，她是一个不拘泥尘俗的大方而得体的姑娘。

　　一屋子人悉数离开，只剩下程俭跟时岚。程俭随手递给时岚一本书，然后指指沙发说：“时老师先坐着，饭菜很快就好。”
　　时岚说了声“不急”，接过书坐到沙发上翻看起来。
　　两个人像早已熟悉的朋友，简单，自然，没有令人要搜肠刮肚去接话的客套，时岚甚喜欢与程俭相处时这样的感觉，又不知程俭是不是对他人亦是如此，会对每一个人妥贴细致。

　　今天的晚餐果然较之之前精致了许多，蒸了粉丝贝，烤了芝士虾，有时岚喜欢的绿色时蔬，红烧牛肉，几样小炒，碧青油红，奶色焦嫩，蒜茸飘香，时岚坐到桌前便笑了：“程卓爸爸，你今天做的都是招牌菜吗？”
　　程俭难得笑得清朗，摇摇头说：“时老师不要笑话我，照猫画虎，照书画饼，这些都是书上学来的，你教卓卓这么久，理应表达一下谢意，我手艺不精，胜在用心，总觉得请人吃饭，亲自下厨的才是最诚心的。”
　　“好吧，我来尝尝你的‘诚心’。”时岚调皮劲儿上来，举起筷子一样一样地尝，程俭则微笑着等她的评价，时岚故意仰起头做思考状，程俭见她又恢复成刚刚认识时小女孩任性骄傲的模样，觉得可爱，一直望着她。
　　“嗯，怎么说呢，给你打六十分有点太多了……”时岚终于做出了评价。
　　“哦？”程俭有些不相信，“六十分都不够？我以为七十分是最少的。”
　　“那你自己尝尝。”时岚笑着指指书上的佳肴。
　　程俭也学时岚，一样一样地尝，尝过之后说：“有那么难吃？我觉得勉强可以及格啊。”
　　“你呢，就应该这样多吃点，吃的时候呢，要专心，要投入，这样食物中的营养才会成为你的能量。其实品尝食物就跟品尝生活是一样的，你用心尝得出它的滋味，它才会供给给你无穷的正能量。”时岚看着程俭刚才试吃的样子，很细心，很投入，很认真的衡量思考，很准确的迅速判断出菜品的质量，那个最好吃的红烧排骨，他的眼中也飘过一丝满意，一碟小炒略咸，他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此刻他的眼睛里因为审视与专注而黑漆漆亮晶晶的，就久不散云雾的夜晚，终于被风吹露了本来面容，原来是这般精明睿智，剑锋般的朗眉下面，眼睛里有遮不住的锐利光芒。
　　这才是他，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时岚很应幸刚才犹豫间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虽然她没做好准备要与程俭单独吃晚饭，可刚才一念间觉得拒绝了过于小家子气，都什么时代了，一男一女单独吃饭还非奸即盗么？她虽是个年青的姑娘家，也素不待见所谓的开放，可向来洒脱，不愿意用扭捏作态来装得娇羞可爱。

　　程俭放下筷子，看着时岚，心想这姑娘表面洒脱不羁，实则聪慧机敏，自己原来在想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又有些感动，这些年来因为要保护程卓，除了亲人和极要好的朋友，其他人都被他自动屏蔽在生活之外，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安慰，他更希望他与程卓的生活不被人驻足观望，嘘寒问暖。
　　他只想给程卓一份正常的，普通的生活。

　　时岚回望程俭的目光，没有回避，自嘲地笑笑：“我是不是太爱说教，有些班门弄斧了。”
　　“老师都是喜欢诲人不倦地。”程俭继续看着她，“可你不是。”
　　“你是说，我不像个老师？”时岚挑衅地看着程俭。
　　程俭一笑，指着桌上的菜说：“光顾着说话，快吃吧，大部门都是按你口味做的。其实我有一碟花生米就好了。”
　　时岚说程俭不回她的话，想来也问不出什么答案了，低头继续吃菜。
　　他的手艺确实越来越好，红烧排骨香而不腻，果然是时岚喜欢的口味。
　　“不管你像不像老师，在我心里，你都是程卓遇到的，最好的老师。我会和程卓一样，不辜负时老师的苦心。”程俭也夹菜吃饭，边吃边说到。
　　两人无言，席间沉默，只有饭菜静静飘着淡淡香气，像八月里的桂花香气流连，便是安静着，也叫人愉悦。
　　这一餐，时岚吃得甚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