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老爷子睡着后，我去了吴医生的办公室找他，没想到杜心容也在，吴叔大概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脱了手术服，洗了手，就招呼我进去，看到杜心容就有些欲言又止。

　　我看了杜心容一眼，说：“爸爸的病，我都知道了。”

　　杜心容揉了揉额角，脸色有一丝疲惫：“吴叔，那您就直接说吧。”

　　杜心容跟吴叔谈的是治疗方案，他们的谈话里涉及了好多医学专用名词，我理解起来十分困难，好在杜心容也不是很懂，时不时要打断他的话，提出疑问，我慢慢也听懂了几分，但是到底是一知半解，最后吴叔问我们意见的时候，我只能转头去看杜心容。他也皱着眉头，神情严肃：“保守治疗的话，还有——多久？”

　　吴叔斟酌了一下，缓缓地说：“肿瘤已经恶化，如果只是靠化疗的话，可能最多三个月。”

　　我手脚发冷，努力控制情绪，才不至于让声音发颤：“那做手术的话，成功率是多少？”

　　“可能不到三成。”

　　我唇角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又转头去看杜心容，杜心容摸了根烟出来，似乎才想起来医院不能抽烟，只把那根烟捏在手里，几乎捏成粉末，最后他终于说：“我要去问下老爷子自己的意思。”

　　晚上老爷子精神还不错，于是杜心容把大嫂和婉婉都接到了医院。婉婉在幼儿园学了新的舞蹈，一边奶声奶气地唱着歌，一边手舞足蹈地跳给老爷子看，只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

　　我趁空下了趟楼，去看章敏。章敏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没有先前那么苍白，只是精神似乎还有些恍惚，经常说着说着就发起愣来。孙杨在病房里陪着她，偶尔起身给她添个水，递个水果，只是两人之间非常沉默，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孙杨起身离开病房去打水，我终于问章敏：“你有没有跟孙杨谈过？”

　　章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沉默了很久，才说：“这几天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听老人说，小产也跟坐月子一样，得好好的养。”

　　“我知道，”她反倒安慰我：“大概明天我就出院了。”

　　“这么快？”

　　她笑了下：“本来今天就可以出院的，但我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又多住了一天。”

　　我却觉得很难过，虽然章敏有时候很是大大咧咧，但性子却也十分骄傲，又倔强，当年她那样跟父母决裂也要跟孙杨在一起，如今走到今天这一步，肯定也是不愿意让她父母见到她现在这副样子。

　　孙杨打水回来，又沉默地坐在旁边，我看着心里有气，却也知道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好多插嘴，再稍稍坐了一会儿，便也告辞走了。

　　我坐了电梯，重新回到了十五楼，病房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吴叔正跟老爷子讲着话，气氛有些凝重，连婉婉也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静静地趴在大嫂怀里，只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来看去。

　　最后老爷子还是问了保守治疗和做手术的成功率，吴叔都一一答了，老爷子反倒宽慰地一笑：“还是做手术吧，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反正都一样，伸出头去反倒还有活命的机会。”

　　吴叔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老杜，你这脾气，三十年了还是老样子。我们这么多老同学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最早做决定的人。”

　　吴叔将手术定在了三天后，又交代了几句术前的注意事项，便往别的病房查房去了。老爷子惦记着公司的事，又跟杜心容聊了几句，最后大约是真的累了，讲话也有些迷迷糊糊起来，杜心容就说：“爸爸，你放心吧，我不会让盛宁在我手里垮掉的。”

　　我也乘机劝老爷子：“爸爸，你累了，早点休息吧，公司还有大哥呢。”

　　老爷子就慢慢闭上了眼，杜心容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我摇了摇头：“我今晚就在这里陪着爸爸吧。”

　　没想到老爷子没睡着，闻言就睁开眼来：“胡闹，这里又没床，你怎么睡觉。”

　　“我就在椅子上趴一会儿就行——”

　　老爷子一时气急，又开始咳嗽，边咳边说：“瞎参和什么，跟你大哥回去，这里有护士，还有你大哥请的护工，哪用得着你操心。”

　　我急忙倒了杯水给老爷子喝下：“爸爸，你别急，我回去就是了。”

　　结果回了家，躺在熟悉的床上，我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刚刚有点睡意又被电话声吵醒了，闭着眼摸到了手机放到耳边：“喂？”

　　“悦悦。”

　　“楚墨？”

　　楚墨说：“昨天晚上一直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中午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本来还想着等会儿回个电话过去，结果老爷子的事情一耽搁便忘了。

　　“我没生气。”

　　楚墨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悦悦，你能不能出来一趟，我就在你家楼下。”

　　我重新换了衣服，才轻手轻脚出了门，楚墨就靠在大门口的一棵槐树下抽烟，指尖的星火明明灭灭。因为老爷子的病是肺癌，我便对烟味隐隐有些抵触，走过去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别抽烟。”

　　他倒没跟我计较，很快就掐灭了烟，还好脾气地说：“你不喜欢，我不抽就是了。”

　　我不免有些讪讪：“抽烟不好，以后还是少抽点烟。”

　　他说：“我知道。”

　　我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抬眼打量他：“你怎么了？”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抬眼与我对视，眼神专注得有些烫人，他说：“悦悦，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随时都会消失，而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我怔了怔，又觉得有些好笑：“楚墨，你不会想告诉我，你缺乏安全感吧？”

　　他似乎也愣了下，又笑了笑：“怎么办，我好像真的缺乏安全感。”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又怔了怔，然后满脸黑线地望着他，他的眼里隐隐还有笑意，突然伸手一拽，拽得我向前一扑，就扑倒了他怀里。我突然觉得又累又困倦，而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舒服，我竟然舍不得离开：“楚墨？”

　　“嗯？”

　　“我答应做你女朋友。”

　　他居然说：“你不是早就答应了么？”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明明我才刚刚答应你。”

　　他居然还生气地瞪我：“你不是我女朋友，我这几天哪会抽出那么多时间带着你满北京城地瞎逛，你以为我很闲。”

　　“那是我给你追我的机会。”

　　他大概又气到了：“杜心悦，你就是个会折腾的主。”气得我转身作势就要走，他又拉住我：“嗳，你看，那边有流星。”

　　我偏过头去看，结果突然眼前一黑，他低头就吻了下来。我一时有些僵住，他却似乎很耐心，并不急切，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允吸着我的唇角，然后慢慢地研磨到唇畔，几乎都有点小心翼翼，弄得我都不敢推开他，只在他含住我唇角的时候，含糊地嘀咕：“你又骗我。”

　　他一边亲，一边还抽空回答我：“谁叫你那么好骗。”

　　我懊恼地去推他，他终于顺势放开了我，我抬眼就瞪过去，可是他的眼角眉梢满满都是笑意，像是冬日暖阳照耀下的湖泊，闪着粼粼的波光，有一种温暖的色泽，我终于在那样的笑意下低了头，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了。”

　　他又拉住我：“悦悦，我明天要出差，去趟日本。”

　　“要去多久？”

　　他说：“大概一个礼拜。”

　　我抿了抿唇，想起杜心容说过，盛宁最近不太平，老爷子的病绝对不能向外界透露，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楚墨大概也听出来了，笑着说：“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停了停，又说，“以后晚上我都给你打电话，你也注意下手机，别老不接，害我担心。”

　　“好。”

　　他突然又低头飞快啄了下我的唇，才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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