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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一线生机
暖冬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默默地别开了头。
无话可说的周忠一声长叹，盯着暖冬摇了摇头。
百里一可也露出失望的神色，一言不发地悄然离去。
他们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地牢中再次被寂静笼罩。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牢深处突然非常突兀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喊。喊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一个人名：「焦怀恩？」
涩哑的声音中虽然带着三分怀疑和惊愕，然而剩下的七分却是肯定中的肯定。声音的主人居然感觉到了焦怀恩的出现。
暖冬蓦然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她隐约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似乎就是五天前她第一次被关进地牢时，那个遍体鳞伤但却备受其他犯人尊敬的男人。
寒城和狗蛋也都抬起头，向焦怀恩投去疑惑的目光。
焦怀恩怔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他猛地冲到牢门边，紧紧地抓住铁栏拼命向地牢深处张望，同时还用激动得近乎嘶哑的声音喊道：「副帅——」
副帅？暖冬、寒城、狗蛋三人面面相觑。
这意料之外的称呼吓得他们同时站起来，冲到焦怀恩的身旁，一起抓住铁栏向外张望。然而视野的尽头被黑暗吞噬，只能看到一条黑漆漆的狭窄通道，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时地牢深处的其他囚犯也都活动起来。似乎是「焦怀恩」这个名字令他们做出的反应。一时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焦急震惊的提问声连续不断地响起。所有声音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根本就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听见牢房里面闹哄哄的，门口的狱卒立即用铁棒狠狠地敲了铁栏几下，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响声，震得仿佛连地面都晃动起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愤怒的斥责：「吵什么吵！统统闭嘴！」
囚犯们顿时安静下来。前一刻还闹哄哄的地牢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就好像一个坟场似的。焦怀恩双手紧紧地抓住铁栏，高高凸起的喉结上下哽动了一下，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现在却不是时候，所以只得强忍下来。
「师傅？」暖冬担心地望着焦怀恩绷紧的脸。
「副帅是谁？」寒城接着问。
「这里怎么关了这么多人？」狗蛋瞪大眼睛。
三个人的声音终于把焦怀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依次看过三个人愕然的脸，神色黯然地发出一声长叹。
「说来话长……」焦怀恩松开抓住铁栏的十指，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牢房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其余三人连忙追过去围在他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不休。
他们都知道焦怀恩是靖安王曾经的部下，被焦怀恩尊称为「副帅」的人，肯定也是靖安王麾下的大将。
暖冬事先从金丝燕那里听说地牢里面关的是当初在百里府杀人的犯人。她原以为那只是一群小兵泄恨报仇的行为，万万没有想到凶手的地位如此尊崇，甚至在焦怀恩之上。
在三人的追问下，焦怀恩慢慢讲道：「他叫苏高阳，当初是靖安王的得力爱将，六年前昭明与北燕的那场大战中，他也随靖安王征战在外。然而我的任务是护送大小姐和你们兄妹离开青州，所以青州沦陷之后就与他失去了联系。没想到他却被关押在这里……」
「昭明投降后从青州撤走了全部军队，他身为副帅，为什么没有与其他士兵一起撤走？百里青天凭什么把他关在这里？」
寒城的疑问不无道理。因为昭明向北燕求和之后，北燕释放了昭明所有战俘，身为靖安王副帅的苏高阳理应撤出青州了。
焦怀恩摇了摇头，其中细节他并不清楚。
然而暖冬略经思索之后却推测出一个答案。「在军籍上他大概已是一个死兵了……」
当年那场惨烈的大战，连靖安王都战死沙场，那么靖安王手下大将苏高阳肯定也经历过一场九死一生的劫难。当他率领残兵返回青州的时候，却发现青州已经被昭明割让给北燕。咽不下这口气的他率领残兵进行了最后的反抗。然而当时的他们已经不具备光明正大战斗的能力，所以才只能冲到百里青天的家里杀人泄恨，后果就是杀了一群老弱妇孺后自己也身陷大牢。
百里青天之所以没有斩首他们这群人，大概是因为顾忌苏高阳尊崇的地位而不敢贸然动手吧。多年过去，昭明朝廷都以为苏高阳已随靖安王战死，没想到他却在地牢中苟延残喘。
听了暖冬的推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地牢中关押的两群人都与靖安王和六年前的大战有着深切的关联，仿佛是宿命让他们聚集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焦怀恩凝重的话语打破沉寂。他注视着杨寒城道：「要想夺回青州，必须要有苏高阳这群人帮助。他当年对你父亲忠心耿耿，如果知道你的身份，必定为你肝脑涂地。」
苏高阳率领的都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精兵，哪怕经历了六年牢狱之灾，身体素质和战斗本领肯定比普通百姓高强数倍。 寒城默默点头。就算焦怀恩不说，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曾经的爱将被关押在地牢中受尽折磨。
狗蛋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我们连自身都难保，还能救什么人呢？他们少说也有二十个人吧？被关了六年都没有逃出去，看来我们也是凶多吉少，插翅难飞啦。」
狗蛋泼下的冷水浇熄了大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沉默片刻之后，四个人同时发出一声长叹。
是啊，别说救人了，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靠在墙角的暖冬在潮湿的稻草上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也许是因为绝望，总觉得身体好像变得更冷了。
从她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斜上方一个两册书大小的天窗。逃生是肯定不行了，只能用来看星星和月亮，大致估算一下时间。
睡前还能看到的娥眉月已经沉下不见，看来已是下半夜了。
想起金丝燕的绝情离去，暖冬一点睡意都没有，恨恨地想着：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离开地牢，一定要找他报仇算账。
漫漫长夜不能入眠的人不止暖冬一个。其实整个地牢中没有一个人合眼，大家都在等待狱卒睡着，可以悄悄说话的机会。
就在暖冬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地牢深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怀恩。」
听到这短促的两个音节后，靠在铁栏边的焦怀恩立即坐起，回应了一声。身旁的寒城和狗蛋也都一个激灵直起上半身。暖冬揉了揉眼睛，无声无息地走过去，蹲在铁栏边竖起耳朵凝听着。
得到回应后，地牢深处的苏高阳压低声音问道：「你的任务完成了么？」
听到这里，暖冬的心蓦然提了起来。看来苏高阳也知道靖安王还有两个儿女。
焦怀恩道：「实不相瞒，他们正在我的身旁。」
「既已救走，为什么还要回来？」苏高阳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看来靖安王儿女就在地牢的消息带给他极大震撼。
焦怀恩平静地答道：「如果不回来，怎么能救回青州？」
对面陷入了沉默。看来焦怀恩的话戳痛了他的旧伤。
略作停顿后，焦怀恩又悲痛地说：「况且这是大小姐的遗愿，也是这两个孩子的宿命。副帅，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
他们两人用打哑谜的方式继续着对话。
暖冬听着听着感到眼眶有些发热，母亲临死前的嘱托再次回响在耳边。「……虽然娘已经看不到收复青州的那一天，但是娘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烧来的捷报……哪怕穷尽一生，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收复青州，夺回故土……」
虽然当初跪在母亲面前发过誓，但是踏上征程后才发现世事艰险。在一个又一个陷阱面前，她毫无招架之力。惨痛的教训挫败了她的志气，令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实现母亲的遗愿。
要赶走一个政权和收复故土谈何容易？
弱小的自己究竟可以做什么呢？
暖冬正想着，苏高阳的声音再次传来，把她拉回了现实。
「就算我拼死帮助你们逃出地牢，但是城门高不可破，侍卫全副武装，你们根本逃不出青州和百里青天的手掌心。」
苏高阳话中的现实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然而他们却始终盼望着是否会出现一线希望可以死里逃生。
「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么？」焦怀恩凝重地问。
苏高阳再次沉默。
他的三缄其口似乎证明并非真的毫无办法，而是办法十分冒险，他正在判断是否值得尝试。
很久之后，苏高阳终于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不成功就成仁，我不能让两个孩子冒险。」
「什么办法？」焦怀恩急促地追问。
黑暗中传来苏高阳凝重的声音：「如果能上刑场，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刑场？」意料之外的可怕词汇令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苏高阳接着说：「我有一个儿子，这几年一直在想办法救我们这群人出去。他曾经溜进地牢来探望过我几次，最近的一次就在几天前。他说一切准备即将就绪，很快就能令我重获自由。」
囚犯平时被关在只有一条通道又有武装狱卒把守的地牢中，很难把所有人同时救出去。然而行刑的时候却不一样，所有人都跪在刑场上。刑场四面八方都是通路，到时候肯定还有无数围观人群，可以偷偷安插自己人混进去。
到时候只要砍断囚犯的镣铐，趁场面陷入混乱之际从人群中逃走，侍卫不一定能及时做出正确反应，那便是逃亡的绝好时机。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所有人都可以一起逃离青州。
然而这个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
要想把握住这唯一的生机，前提就是「必须先犯下死罪」。
果然是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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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