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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王府
酸甜的味道引人回忆，因为它甜美可口。沈安若拒绝了它，她把甜蜜的东西留给了她的家人。
王寡妇总是絮絮叨叨地，她说她的闺女白长了姐身子，就是丫头命！她恨铁不成钢。沈安若却是软绵绵的一团，状似不吭不响，实则以柔克刚，王寡妇说得够了，也就腻了，隐隐约约地，她也能体谅她的用心。她抱怨、埋怨，但她也心疼。
她总想着，她的女儿，凭什么过不上好日子呢！她那么美，又聪明，她爹还教过她读书，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干，凭什么，凭什么就得跟个穷家臭小子过穷日子！
王寡妇心有不甘，平白地小丫头枝头麻雀变凤凰，而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凭什么呢！王寡妇为此忿忿不平，她越想越气，肚皮鼓鼓的，气胀得不成样子，她顶着个大肚子，在茅厕里蹲了半晌，嗯嗯啊啊地使劲儿，憋了老半天的东西如河水泛滥似地一发不可收拾。王寡妇舒一口气，提着裤腰带，臭气哄哄地出来。沈安若在院中晒着柿子，瞟了王寡妇一眼，只一眼，那身影又提着松垮的腰带跑了。
王寡妇哎哟哎哟地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在屁股上，愁眉苦脸地，“他娘的，疼死了。”
沈安若放下手里的柿子，扶了她去，“去屋里躺躺。”
“哎，躺也不成。”王寡妇捂着屁股，怨怨地道，“拉得腚眼子疼。”
“娘。”沈安若微微蹙眉，“别说话了，去歇歇吧。”
“嗯……嗯？哎！哎哟！”王寡妇一把甩开沈安若的手，只见长长的裤腰带在空中甩出一道，人形却一溜烟地跑进了茅厕。
王寡妇终于走了出来，苍蝇围着她乱转，她连挥手的力气都没了，哭丧着脸，她哀叹了一口气，“不成……不成了……”
沈安若扶着王寡妇到了屋里，王寡妇胖胖的身体一下子软倒了，沈安若给她盖上被子，倒了一碗热水，“娘，喝吧，会好一些。”
王寡妇摇了摇头，“不了。”她伸手把被子拉到肚子上，“歇歇，就好了。”
沈安若给她整了整被子，看着王寡妇愁眉不展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怎么回事啊，突然地，就腹泻。”
王寡妇抬了下眼皮，“唉，娘啊，没福气。”
“说什么话呢。”
“唉啊，不就这样嘛，就吃了根糖葫芦，弄成这样！他娘的！”
沈安若道，“糖葫芦？是嘛。”
“是啊！肯定地！要不怎么这样！他娘地！看我怎么收拾小王八！哎，哎哟！妈的！又疼啦！”
“好啦，好啦，别说话了。”沈安若端起碗，递到王寡妇嘴边，“喝一点吧，会好的。”
王寡妇张了张嘴，水流了进去，热热的，让她感到了一时的舒适。
王寡妇睡着了，沈安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悄悄地关上门。她收拾了一下院子里的柿子，放到背篓里，她叫了一下金宝，让金宝去熟识的人家玩，而她，则背上背篓，去了镇上。
王寡妇不喜欢沈安若抛头露面，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的，好人家的闺女也不会跟市井的老爷们儿混在一起，王寡妇自己已经不要脸了，她还想让她的闺女清清白白的。
沈安若头一回到镇上卖柿饼，她背着篓子站在街口，街上热闹得出奇，人挤人，探头探脑地向着一处张望，脸上都有一副奇异的兴奋之情。沈安若在人群边上站着，听了一会人们的议论。
“王老爷家的大小姐，今儿出阁吗？”
“是哪！可好啦！但凡去他家里道喜的，王大老爷都给发东西！”
“啥！？真地吗？”
“还能骗你哪！王老爷有的是钱，咱给他道声喜，他给咱点东西，咋了？再说啦，东西又不值钱，就是点心果子罢了！”
“点心哪，我家二小子一直嚷嚷着让我买！哎，今儿王寡妇没来卖啊！”
“哪，没有！哎，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去给王大老爷道喜去，多说好听的，还多给你家二小子弄东西！”
“噢！是哪！我走啦！”
“嘿，去吧！”
一个中年男人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沈安若望过去，他向着披红挂彩的一家奔去了。
“那个，那个玉生！哎哎哎！看哪！玉生真来了！”
忽然地，人群嘈杂的声音大了，他们叫着，嚷着，挥着手，一个个地，兴奋莫名。沈安若微微地蹙眉，她不大喜欢这样的环境，太乱，太闹，不好做生意，而且，王家又派发点心果子，她的柿饼，是不好卖了。
人们发了疯地叫，他们开始走动，拥挤的人群，让沈安若无处是从，她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被迫地随着波涛流走。
她被人群推搡着，四面八方的手和腿，她的眼前是人，身后也是人，停不了。她想要把背篓放下来，她怕有人趁乱抢她的偷她的，她走动着，费力地伸出手，想把篓子抱在胸前。可她的手伸出去。那是碍事的，人们不耐烦，容不得多余的阻碍他们的路。他们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盛名的角儿。
沈安若终于不动了，她被困在墙角里，人们喜气洋洋地议论着，讲他们见到的名角，他长得多俊俏，他穿戴得多华贵，他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请让一让’，啊，那嗓子，真不愧是唱戏的，真好听！酥死人了！
沈安若舒了一口气，她没见到那个从京城里来的名角，她站的地方，看不着，她身边的人，大多也是没瞧到的。但他们都说得栩栩如生，仿佛那人是真真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了一遭。沈安若把背篓拿下来，她仔仔细细地检查，还好，只少了几个，大多还都是安好的，大概多数的人都全心全意地去看名角了。
沈安若看着背篓里的柿饼，把它们再背回去？一无所获地背回去，白费这半天的力气？太不合适了。她望了望披红挂彩的王府，心里有了打算，她转过脸，向着唾沫横飞的人笑了笑，眨巴着眼，很是好奇地问，“那角儿是来干嘛的呀？”
“哎哟，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呢？”
“是啊，大哥，光瞧着他长得俊了，真不知道他是干嘛来了？这么大角儿，跑咱这儿唱戏？”
“嘿嘿，是哪！京城里贵人才请得来的名角，咋跑咱这儿了？！嘿嘿，我告你儿啊，哎，可别跟人乱说哪！”
沈安若忙点头，“嗯嗯，不会乱说的，大哥，你快说嘛！”
“哎，这可是我在王府里做工的大舅哥说得！京城那个迎春班，把玉生给捧红了！达官贵人大老爷们都找他唱戏！嘿嘿，他是厉害了，可他的根还在咱儿这儿呢，他是王府的亲戚，他当年无依无靠地独个儿闯京城学艺儿，受不了师父打，又跑了回来，是王家给了他口饭吃！后来呢，他师父又来找他了，王家还出面呢，又给了他钱，不让师父欺负他！嘿，他小子儿呢，这才好好地学出名堂来了！这不，他妹子成亲，他专程过来，给撑场子呢！”
“哦。”沈安若笑道，“您可真厉害呢，这都知道。”
“那是，王府里那事，还有咱不知道的！？”
沈安若眼光微闪，把话题扯了一扯，问到了王府里面的事，她随意地问了下王府负责买卖的管家，那人兴致勃勃地讲了些有的没的，沈安若听进心里，把要紧的记住了，便作出忽然有事的样子，急急忙忙地告了退，走了。
王府的大门是不让随意进的，侧门又排着长队，都是来道喜的人，沈安若在侧门口站了一站，便被分发喜饼的人训斥了一顿，“别在这儿瞎逛！碍事儿！排队去！”
沈安若堆得满脸笑还没用上，就被长队里面的长手长脚拉走了，“往后面排着去！”
沈安若站在长队的屁股后面，抱着背篓，犯了愁，她满肚子的主意使不上，她是想着怎么劝着管家买下她的柿饼，却没想，她连门都进不去。沈安若不死心，她围着王府绕了一圈，想再找个门路，红墙绿瓦，她仰望高高的墙壁，轻轻地叹气，真进不去吗？
不会的！肯定有办法的！沈安若跺了下脚，她转身向着侧门跑去。等一等，排一下队，到了门口，再想法子。
沉甸甸的背篓，她背了很久，又抱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手臂与肩膀已经力不从心了，从围墙到侧门，她喘着气，心砰砰地乱跳，肚子也适时地叫了，她酸痛的胳膊抬了抬，把背篓向怀里挪一下，篓子里的一个柿饼晃了晃，跟着她奔跑的步子，向外面掉落，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
“哐！”
篓子凄惨地摔在地上，大大小小的柿饼沾着灰尘，东奔西跑。
沈安若拿着手里的一个，怔住了，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柿饼。
甜腻粘稠的东西从柿饼中挤出来，渗到她手上，她闭一闭眼，张大嘴，一口把柿饼吞进去。然后，她蹲下身，捡起身边落的一个柿饼，她吹掉灰尘，柿饼四分五裂的痕迹却是吹不掉的。她咬了下嘴唇，狠狠地，把这个也吃掉了。她再捡一个，仍是开了裂的，她看着，看了一会，它没有变化，四分五裂的样子，像是长着无数的嘴，在对她笑。她低下头，狠狠地咬住唇，柿饼被扔进背篓里。
有血的味道在嘴里弥漫，有一片血红的汗巾飘在了眼前。
它幽幽地从墙里飘了过来，落在了地上，一滴血，滴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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