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你醒了？”崔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韩承之的背影。
　　“你——”崔冰忍着头痛，勉强支撑起身子，“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韩承之回过头，眼光紧紧锁在崔冰身上，他醒了！整整两天，他终于醒了！“你这个大营的督将出了事，你以为我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喝茶？”
　　“........崔某命硬，死不了的，不劳韩大人费心！”崔冰别过头去，不愿意看韩承之。
　　“这次你躲过了，难说还会有下一次！”韩承之走上前，就似两个人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崔将军，看起来，你在朝堂上树敌不少啊，这又是毒针，又是烂木头的，真是让韩某开了眼界了！”韩承之轻笑着说道。
　　“韩承之！你到底什么意思！”崔冰怎么会听不出韩承之话里的弦外之音？这次出事，就是因为有人在他的马鞍上放了毒针，让他中毒，然后在崔冰练武的木桩上作了手脚，让崔冰在意识不清的状况下从上面摔了下来。
　　“什么意思？我以为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崔将军，我已经查明事实真相，怎么，听韩某把这来龙去脉向你叙述一番如何？”韩承之面不改色，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
　　“........如韩大人想看崔某的笑话，已经看到了！”崔冰怒声道。
　　“看热闹？”韩承之望着茶杯里飘起来的茶叶，“我倒是想呢。崔冰，你还记得马厩的总管？”
　　“马厩的总管？从新？”经韩承之这么一说，崔冰马上就想了个七七八八，从新是已经告老还乡的从品德的侄子，当初被从品德从乡下提拔上来，靠着从品德这个靠山，在大营里很是风光了一阵子。自从从品德走了之后，加上崔冰治军严谨，再也没有好处之说，也难免从新会对他怀恨在心了。
　　“我查到从新这些日子沉溺于赌钱，输了不少，你出事之前他曾经与人喝酒，说是你断了他的财路，一定要你好看。”韩承之放下茶杯，“他也已经承认了。”
　　“那，”听韩承之这么一番公事公办的口气，崔冰也再不好意思拉长着脸，但是还是不愿意看他，“你既然已经查明了，要怎么处置？”
　　以韩承之的手法，这从新，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
　　“还能如何处置？依照大营的规矩，谋害将军令者，立斩无赦！崔将军，你不会是没听说过吧？”韩承之站起来，慢慢走到崔冰身边，“我不过是按照大营的规矩来，如果有不妥的地方，崔将军，你可要趁早提出来啊。”
　　崔冰听在耳朵里，被韩承之这一番轻描淡写给弄得极不舒服。但又挑不出什么刺，只好咬牙说道：“韩大人依照大营的规矩来，崔某不敢有异议，还要多些韩大人及时赶过来，查明真相，免得奸恶小任逃脱。”
　　“是么，你嘴上说着多谢，其实在心里，是巴不得我不要来的吧？”韩承之盯着崔冰的侧脸，眼神慢慢的滑落到崔冰的脖颈，腾的就被那一缕红线灼伤了眼睛。
　　那个坠子！
　　韩承之就觉一股火，沿着心肺，直冲头顶。
　　崔冰摔伤这件事，倒是没有花费什么时间来调查，反倒是另外一件事，让韩承之如针芒在背，站不得，坐不得。
　　在崔冰昏迷的这两天，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这件事。
　　怎么解决？
　　韩承之暗暗的握紧了拳头，未好的伤口又被刺开，在韩承之的手心，已然是血淋淋的了。
　　“崔冰，我知道，有些是事我对不住你，”韩承之的眼眸深不见底，这两天的思索，就换来如此一个决定，不知道是不是正确，自己知道，是一定会后悔的，但是如果不这样做，那就是要他死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费尽心机要得到的，跟自己的好友在一起？做不到。他韩承之不是个大度人，容不得这样的结局。但是他又不愿意跟齐律争抢，再者说来，就是真的争抢，人家两个人早已经是情投意合，他就是想争，又凭的是什么？
　　“你知道？难为你说你知道！”崔冰猛地把头回过来，狠狠地盯着韩承之，“你说，你这个小人！你让思蓉，你让她，你…….”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崔冰恨恨地抓着被子，一想起那天隔着门，听到思蓉的哭声，连面也无法见的情形，崔冰就有种打断韩承之肋骨的冲动。
　　“崔冰，我知道你恨我，为了报复你，我利用了思蓉。”韩承之抬高眼光，看着对面的墙，“但现在，我与你，已经两清了。”
　　“两清？韩承之，你以为你这么说一句，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崔冰难以置信的看着韩承之，“你当你是天王老子？！”
　　“我倒是想，怕玉皇大帝不肯让位于我。”韩承之一动未动，“崔冰，我说两句，随你信不信。虽说思蓉是我明媒正娶进的傅相府，做了我的夫人，但是，我未曾碰过她。”
　　“你——”崔冰吃惊的看着韩承之。
　　“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很多。”韩承之声音泛起苦涩，“人生在世，本就苦短，何必苦苦折磨？你我之事，错不在彼此，要怪，就怪我们有缘无分。”
　　“........”
　　“崔冰，你相信缘分么？”韩承之忽然问。
　　“缘分天注定。”崔冰低低的应了一声，虽然被韩承之突如其来的转变骇了一跳，但崔冰还是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只是当韩承之真地想明白了。
　　“天注定阿.......”韩承之垂下眼帘，“崔冰，你一直想去边关，现在有个机会，你肯不肯去?”
　　“你说什么？”
　　“前些日子我听皇上说要抽一名将军去边关，因为这一阵子北方那些小国蠢蠢欲动，成王爷一人在那里，恐怕有些吃力。”韩承之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对着阳光，看看自己的手，已经结痂的地方又被自己抓得皮开肉绽，“听皇上的口气，他是想派你去。你要是还有那份心，这事是容易的。至于思蓉，我放她出府，她是要跟着你去，还是去找她的心上人，我一概不干涉。她要是愿意而你又放心的话，我可以送她去江南的韩家，那边人多，能帮得上忙得也不少，说不定，就给找着了。”
　　“你，你说得可是实话？”崔冰又惊又喜，根本没料到韩承之会说这么一番话，这下子，不仅可以去边关，仿效成平将军，作一番事业，就连思蓉，也省却了心事！
　　“我虽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何时骗过你？”韩承之收起手掌，转过身，整个人沉浸在阳光中，看不清面容，“另外这件事很急，你要是愿意，我这就回京城，将你的意愿禀报皇上，你知道，边关局势紧张，一刻也耽误不得。”
　　“我明白，”崔冰沉吟片刻，“我愿意，我去边关！至于思蓉，待我回去问问她的意见，再作打算。”
　　“你想明白了？这一去边关，可不是一年两年就可能会来的，说不定，这辈子，”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我要是连这个也不清楚，当初也就不会考什么武状元了。别说一年两年，就是十年八年，一辈子，待在边关，我也愿意！”崔冰挣扎着要起床，“承之，我没有别的可以感激你，请受我一拜！这些日子，来来去去，我对不住你，如果有机会，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你一句话，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说着，崔冰扑通一声，从床上落下来。
　　韩承之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出神的看着对面。
　　好半天，他才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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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昕看着眼前的人，已经来了些时候了。
　　“韩承之，当初说要崔冰去大营的人是你，现在要他去边关的人还是你，你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为何处处帮着他？”明昕不是没听到些什么风声，说韩承之与崔冰不合。
　　“皇上说笑了，去边关，又不是去什么金山银矿，哪来的帮他一说？”韩承之面带浮笑，“当初要崔冰去大营，想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可以物尽其用。现在正好有这么个机会，皇上为何不试试看崔冰这些日子究竟在大营学了多少本事呢？现在边关只有成王爷一人镇守，且不说那些小藩国万一有什么动静，就是里面出些问题，皇上——”
　　“你尽管说便是。”看出来韩承之似乎有所顾虑，明昕道。
　　“谢皇上。”韩承之目光炯炯，“崔冰，对皇上，是一片忠心，这个，臣绝对可以人头担保！”
　　“哦？要你这个傅相以人头担保的人，朕看来是不相信也不行了。”明昕叹口气，“苍王爷已经出门了，这件事本来能多个商量的人，现下看起来也就你能替朕分忧了。韩承之，你可探过崔冰的口声？”
　　“皇上请放心，崔冰是一万个愿意去边关的。”
　　“是么。”明昕轻笑，话说回来，这圣旨一下，谁敢不愿意去？
　　“既然成王爷那边急，你也明白，这崔冰是不能在京城呆多些日子了，关于他的家眷，也要有些安置才好。”明昕皱眉，“你既是与他邻居，对他家的事想必也有些了解，就交由你去办罢。”
　　“微臣尊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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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马车里下来，韩承之望着眼前的大门。
　　傅相府。
　　从大门这里向左转，穿过一片小竹林，走不到一刻钟，就是另一个大门，上面也是三个字，将军府。
　　可是从现在开始，将军府，就要名不符其实了！
　　崔冰尚未成婚，也没有父母，自然也没有家眷一说。思蓉，自己是答应了崔冰的，要好好安置，到底怎么个安置法，还要等崔冰回来再说。
　　看皇上也是心急，这圣旨，说不定已经在去大营的路上了。
　　过不几天，崔冰，就要去边关了。
　　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就全看老天了。
　　当初为了崔冰，才参加科举考试，才要了这一处宅子。可是，他就要走了，还是自己把他弄走的！韩承之没有进府，他沿着外墙，慢慢走着。冬日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树枝，将斑驳的影子投在地上，墙上，还有人的身上，脸上。
　　崔冰，我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你是不会知道的。韩承之的手划过墙，带下来一块漆皮，连指甲缝里，也塞了些白泥。
　　可谁知到最后，竟是这么个后果！
　　这么一个结果啊，早知道，早就知道的话，韩承之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已经到了竹林，在往前走，就是将军府的侧门了。
　　那片竹子，就是在冬天，也是青绿青绿的。记得刚与崔冰熟识的时候，还曾经在这竹林里散步，探讨过边疆局势。
　　那个时候，谈到兴起处，崔冰随手拔起一根小竹子，以竹代剑，舞了一段。自己也以茶代酒，激扬天下。
　　哪个不是好儿郎？
　　唯一的不同，就是崔冰看自己的眼神，是清澈的。而自己，始终是夹杂了别样的东西。
　　对一个人有情，怎么还会心明眼清？
　　眼里就容得下那一个人的身影，心里就容得下那一个人的模样。
　　只不过，只不过，他的眼里，心里，始终没有自己啊。
　　韩承之黯然，望着那片小竹林，驻足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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