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与其说是相似，倒不如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云雀恭弥手上的那枚指环，看上去并不是完整的一枚，而是不知用何种方法切割成的半枚指环。但即使是半枚也足以看出极高的相似度了。

　　眯起眼仔细打量起了那枚指环，清水朝和在作出判断后，紧皱着眉头开始了思索。虽然从来没有问过池田乡关于她那枚指环的事情，可单从她对待它的态度就能看出那枚指环很重要，而既然她是云雀的曾曾姨妈、现在他手里又有半枚相似的指环——它就很有可能是云雀家的祖传物品。

　　不过……为什么又只有半枚？

　　“清水朝和。”随着略显不耐烦的声音的响起，她紧盯着的指环忽而被低低抛起，而后由把玩着它的人接在了手心，收拢的五指吝啬地挡去了她的视线。朝和愣了愣，这才拉回了神智后知后觉地看向黑发少年——结果一小片黄色掠过眼前，伴着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她只觉一团柔软缓缓落至自己头顶，紧接着便再次听到云雀开口：“给它喂食，然后你可以走了。”

　　再转过眼时，朝和见到他已经顺手将那枚指环戴在了手上，淡瞥她一眼后就兀自起身，颇为无趣地打了个呵欠，踱向办公桌。“嗯，我知道了。”她微微点头，暂时放下了刚才的疑虑，小心地转身离开，生怕惊动了落到她头顶的小家伙。

　　云雀恭弥则是绕回了办公桌后边的椅子上，抬眼瞅了瞅她，神情平淡地看着她头顶云豆动作谨慎而僵硬地旋身离去——那副拧紧眉头过分小心翼翼的表情倒是好笑，只是难得一向只黏着他的小动物对这只草食生物居然也能安安心心地贴上去……该说是物以类聚吗。

　　不经意间用食指触了触手上微凉的指环，他低下头来扫了它一眼，翘了翘嘴角。

　　彭格列指环么。他这么想着，心情忽而有几分愉悦。既然小婴儿说它能带来点乐趣，那就暂时保管好了。

　　而与此同时，脑袋顶上蹲着一只黄绒绒的小鸟的清水朝和缓速回到了体育馆，早已候在体育馆门口等她的坂田昌也老远便瞧见了她，可待他看清她头顶上那团黄色的东西是什么时，立即就被自己的唾液给呛到：“唔咳——咳咳……清、清水，那……那不是委员长的鸟吗？！”

　　“它的名字是云豆。”尽可能保持着平稳步伐迈到他跟前，她纠紧眉头好不严肃地纠正道。

　　“不——它的名字不重要吧？！你……”

　　“当然重要。”鲜见地打断了他的话，朝和将眉心蹙得更紧地告诉他。由于刚结束风纪组的近身格斗训练，又加上是夏季，她并没有规矩地戴上飞机头假发，任凭云豆惬意地窝在她蓬松茸蒙的黑色卷发中，板着张脸的模样令脱口而出的赞美之词变得意外诚恳而认真：“很好听。这个名字很适合它。”

　　“……”坂田昌也不禁汗颜，略作沉默地与她对视之后，终于垂下脑袋摇摇手，败下阵来——“好吧，委员长的鸟——我是说云豆，它、它怎么会在你这里？”“委员长要我给云豆喂食。”她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他，“对了，中午发的面包……我的那份有给其他人吗？”

　　“哦，没有。应该放在你的背包旁边了，去找找吧。今天你来锁门？”见她点点头，他就把手里的钥匙抛给了她，提了提肩上的单肩背包：“你接到草壁副委员长的通知了吗？明早八点要在体育馆紧急集合，好像是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听说是跟委员长有关，但又事关我们每个人的去留。”

　　事关每个风纪委员的去留？

　　想起一天内发生的一系列反常现象，以及云雀手里的那半枚指环——朝和眯了眯双眼，强制性地压下了继续思考的欲/望：“我知道了，会按时到的。”

　　同坂田昌也道别以后，她带着云豆走进体育馆，找到了那个本该作为午饭的面包，撕成碎屑给它喂食。在像是一团绒球似的小鸟蹲在自己手边埋下脑袋啄食手心里的面包屑时，朝和腾出另一只手来环住双膝，下巴磕在膝前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它，也没有想要像它的主人那样逗弄它。
　　她注意到云豆即便是作为一只鸟也足够聪明，除了正日欢脱地黏着云雀、偶尔愉快地高唱一曲跑调的并中校歌还理直气壮地向他邀功以外，它其实并不对其他人多话。多数时候它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好像一只普通的鸟，扑腾扑腾翅膀，不啼叫，更不讲话。朝和原本以为，云雀恭弥这种人是不会情愿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宠物跟在自己身边的……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而且“对待小动物十分温柔”这种看上去与他的个性大不相符的特征或许也是因为胆敢接近他的小动物往往比较懂得分寸的缘故。

　　酒足饭饱过后，云豆心满意足地舒展开了翅膀，不等她开口催促就已自觉地从她手边飞走——或许是吃得过饱，它懒懒散散地扇动的两翅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圆滚滚的身子有意无意地在飞翔的途中起起伏伏，直到穿过体育馆大门的门框飞出她的视野。

　　目送着它安全离开，朝和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锁上体育馆大门走去更衣室。虽说待会儿还要去快餐店送外卖，但为了节省水电费，她也需要在学校体育馆边上的更衣室简单冲洗一下特训后大汗淋漓的身体。

　　冲完澡匆匆将事先准备好的短衫换上，她无意间看见了一旁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顿了顿动作。刚成为清水朝和的时候，这副因为智力障碍而不懂得克制食欲的身体是偏肥胖的，腰上甚至还有一圈软绵绵的肥肉。而她加入风纪组两年多以来，每日咬紧牙根坚持到底的身体锻炼和长期的营养不均衡，已经令她身上几乎再无从前的影子了——臃肿的身型清瘦下来，腰身紧实，腹部还因日复一日的仰卧起坐而出现了不明显的肌肉线条。

　　近来虽然基本不会在风纪委员的活动上受伤，也因池田乡给她的训练而能够在身体上看到不少瘀伤和划痕。

　　皱着眉无声地叹了口气，朝和又迅速穿好了自己带来的长裤。她兼职的快餐店的店长很避讳在这个地区的□□，因此从一开始她就隐瞒了自己是风纪委员的身份，每回结束风纪组的活动都要谨慎地换下风纪委员的衣服才赶去店里工作。

　　走出并中以前她便发现了两个逗留在校门口的身影——都是校外人士，其中一人有着扎眼的金发，修长的身型，面庞年轻而英俊，分明的面部线条和深邃的五官都能让人判断出他西方人；而另一人则像是随从似的跟在金发青年身后，中年男性的模样，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他们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徘徊在校门附近，直到清水朝和习惯性地摆出风纪委员极不友好的凶神恶煞的神情走上前，语气生硬地告诉他们：“抱歉，周末是不允许校外人士入校的。”“哦——啊，不好意思，我们有提前得到校长的允许……”金发青年这才注意到她，并未对她的态度抱以不满，而是歉意地笑了笑，以一口流利的日语解释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通行证出示给她看：“这个。”

　　没有伸手去接，朝和扫了眼临时通行证上头校长的亲笔签名，依旧维持着紧皱眉心的表情稍稍弯了弯腰——“失礼了。那么请进吧。”“不不，鬼鬼祟祟地徘徊在这里是我们的错。”他摆摆手，“能请问应接室在哪里吗？”

　　是来找云雀的？

　　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梢，她还是抬手指向应接室的方向：“南栋教学楼三楼。”

　　金发少年和她道过谢便领着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向了她示意的方位。朝和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多心，掐准了时间赶去快餐店。

　　如果她知道这个金发青年的身份，又或是能够预知第二天早晨会出现什么乌龙的话，或许她就不会选择这么轻易地离开——当然，世上是没有如果能成真的。因而这也导致翌日晨时她按时来到体育馆的时候，成了所有趁着草壁哲矢还没到场就面色凝重地窃窃私语的风纪委员中最不在状态的一个。

　　“……出了什么事？”毕竟是加入风纪委员会两年有余从未见过今日这种好像人心不安的现象，朝和怔了许久依然无法从众人的琐屑字句中掌握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随手揪来了距自己最近的一名风纪委员——因为就连平时跟她最熟的阿部尚和坂田昌也都没有发现她已经到场，正神色变幻莫测地压低声音在前边讨论着什么。

　　“是、是清水啊……你吓死我了。”被她揪住的风纪委员做贼心虚地松了口气，脸色随即又凝重起来——“你还不知道吗？就是草壁副委员长待会儿要宣布的事……事实上，昨晚值班的风纪委员都看到了。”

　　“看到了？”愈发不解地蹙了蹙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什么意思？草壁副委员长不是还没到吗？而且不是说事关我们所有人的去留……”“就是因为事关我们的去留，所以才说值班的风纪委员看到了啊！”对方变得有些气急败坏，然后紧张兮兮地放低了嗓门，凑近她耳边神秘地道：“你、你知不知道……其实……其实委员长他……”

　　迟疑了一下，他像是难以启齿似的，过了好一阵才下定了决心继续——“委员长要结婚了！”

　　“……”

　　“而、而且，对象还是个男人！”不知是因她的表情太可怕还是对她沉默的反应感到不过瘾，他又尖着嗓音低声补充。

　　“……”

　　“你……你给点反应啊！清水？”见清水朝和一脸麻木地僵直在原地，他终于不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虽然草壁副委员长还没有说，不过大概就是这件事了……因为昨晚值班的风纪委员说——”

　　“好了，大家安静！”草壁哲矢洪亮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体育馆内全部风纪委员立刻各就各位依照往日里排列的队形站好，停止腰杆把视线集中在不知何时带着一台宽屏笔记本电脑来到体育馆并手握扩音器的草壁身上。与平日里精神抖擞的状态不同，草壁哲矢此时看上去显得尤其疲惫，只是借助扩音器喊出的声音仍旧嘹亮不改，“紧急召集大家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其实昨天……”

　　“草壁副委员长，您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前一天晚上值班的一名风纪委员装着胆子喊出声，眼里含着热泪尊敬地看着他：“对、对于这件事，大家都很吃惊……但我们的确是亲眼看到了……”

　　草壁并没有对他阻断自己的宣布而不满，反倒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们……都知道了？”

　　“啊。”那名风纪委员应了一声，接着终于忍受不了，抬起手臂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泪水：“自从昨天那个金发男人出现以后，委员长手上就多了一枚戒指……我们还听到委员长对他说‘那就让我看看好了’……可是，委员长昨天彻夜未归……”

　　或许是他此举造成的连锁反应，体育馆内的其他风纪委员们也激动地眼眶湿润起来，好些风纪委员同样不争气地低下脑袋胡乱擦拭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着——“这、这件事的确对我们打击很大……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委员长他……是弯的……”

　　气氛顿时间沉痛下来，被这种悲痛氛围感染的风纪委员们几乎无人发觉草壁哲矢嘴角抽搐不已的表情。此时此刻的草壁哲矢实在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面对众多与他自己一样把云雀恭弥当做神那般看待的三观正直的风纪委员直男们，他大概是能够体会他们大受打击的心情的。

　　只是……

　　“那又怎样。”从头至尾都没有吭声的清水朝和忽然出声，平静的语调在压抑着哭声的风纪委员中显得不可思议：“如果是为了这种事而召集大家，要我们决定要不要离开风纪委员组的话……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吗。”

　　“呃？”还沉浸在风纪委员们的群体悲痛里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草壁这下子回过了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就见她已经果断地转身脱离了大队往体育馆的门口走去，好像要离开：“等、等等……清水你要去哪里！”

　　“委员长是直是弯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人是云雀恭弥，我就会誓死追随他。”她顿住脚步，略略偏过脸来，一如既往地皱着眉的脸上神情肃然，幽邃的黑色眼仁里尽是没有丝毫犹疑的坚定目光——

　　“所以，这种毫无意义的集会，我没有必要参加。”

　　笃定的语气令所有人一怔，前一刻还在不停地擦拭着眼泪的风纪委员们闻言僵了下来，好像被什么东西震慑住了神智，神色凝滞半晌才恍然大悟！

　　“对、对啊……只要那个人是云雀恭弥——”

　　“是直是弯又有什么所谓！”

　　“他就是委员长……永远都是委员长！”

　　“没错！！”

　　其余的风纪委员纷纷响应起来，期间不乏“清水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虽然只是入会两年多的后辈但的确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誓死效忠委员长！！”一类的奋慨发言，悲恸的气氛瞬间沸腾了起来。

　　“……”而当事人朝和则是在万众瞩目中无言以对地冷眼旁观着大家转变迅速的情绪。

　　所以说……他们太夸张了不是吗。她这么想着。尽管一开始在听说“委员长要结婚了”、“而且对象还是个男人”时她的确大脑空白了许久，但正如她刚才的实话实说，她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反应如此强烈。

　　至少对她而言，不论如何，她都要追随那个背影。至死不渝。

　　被清水朝和一句话震得犹如醍醐灌顶的草壁哲矢亦受到了感染，在长达十余秒地紧盯着朝和的身影不放过后，感动得热泪盈眶地狠狠低下头用力擦拭着双眼，肩膀都激动得颤抖了起来：“真、真是太让我感动了……风纪委员会里能有清水你这种忠诚不二的风纪委员……”

　　不过不对……他是不是忘记了做什么，本末倒置了？

　　“谁说无所谓呢……”就在大伙儿热血沸腾的时候，一个语态温婉却令人不寒而栗的陌生女声凭空响起。风纪委员们霎时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了一阵，才将视线转向声源——不知为何突然身形僵硬一脸愕然的草壁哲矢……手中的笔记本电脑。

　　“恭弥他居然彻夜未归吗。”那个女声在短暂的酝酿之后，缓缓继续：

　　——“妈妈我……是不会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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