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负相思

　　正午的阳光自是烈得晃眼。
　　墨九掀开门帘的一瞬，屋内的一切都似被黑影笼罩。
　　却有一道凌厉的风声直刺面门，墨九一瞬侧身，风声夹杂着寒意自鼻尖划过。
　　“药材贵着呢，也不帮我捡回来。”紫阙的声音轻飘飘自屋内传来，丝毫没有险些无故伤人的自觉。
　　墨九径直走进药铺。
　　“白倾昨儿个还问我要了几帖药，我还在想怎么配呢……”紫阙也不抬头，悠悠然捣着手里的药杵。
　　“他回来了？”墨九脚步一顿。
　　“前两天回来的，他——”紫阙忽然语声一缓，抬头看向墨九，“你受伤了？”
　　“已经好了。”
　　“你以为你能骗过我的鼻子？我让青栩带给你的伤药呢？”
　　“……”墨九忽然记起离开红楼之前，青栩确实远远自走廊飘过，却并没有给墨九任何东西，“可能他忘了。”
　　“青栩素来小心眼，你得罪过他？你一向小心，难道是白倾？”漆黑的眸子一转，紫阙轻易抓到症结。
　　“……你要我做什么？”墨九却不接话。
　　青栩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眼前的紫阙更算不上。若不是有求与他，那丫头分明不会多看他一眼，更莫说关心伤势。
　　“白倾若有你一分机灵，也不会被那么多人牵着鼻子走。”紫阙向来说不出符合她年纪的话，“替我找一个人。”
　　“红魇不帮你？”墨九自是不认为有红魇办不到，他办得到的事。
　　“……这事我不想让红姐知道，我又不能离开这里。”紫阙咬了咬下唇，狠狠瞪了墨九一眼，“你到底帮不帮我，不然我——”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呃——”墨九应得太快，紫阙倒是一时反应不及，“我，我过会带东西去你那找你。”
　　“好。”墨九留下一个字再不看紫阙一眼直直向里走。
　　“墨九，白倾果然是你的死穴。”紫阙的口吻，分明斩钉截铁。
　　“我不是红楼的杀手。”墨九掀起门帘。
　　所以，所谓死穴，对于墨九而言未必那么致命。
　　那个身材削瘦，面色苍白，似乎下一瞬就会随风散去的红楼楼主，在见到墨九第一面时，就直言他需要的不是杀手。
　　“若能让你手里的湮月再不出鞘，红楼并不会带给你们太多麻烦。”晏南如是说。
　　墨九沉思片刻，点头。

　　天命被随意置于窗边的几案上。
　　杨子承死后，这柄剑一直被墨九带在身上。后来白倾随前来接应的风雷前去凤凰山庄探望白老爹及白欣，墨九就把天命给了白倾。
　　白倾内力不济，若遇危险只得倚仗墨家剑法的诡异剑路。因此只有剑身够轻，白倾才能将剑法发挥个三四成。
　　天命锋刃及薄且剑身较寻常剑狭长，最适合白倾不过。
　　右手下意识搭上剑柄，墨九不由一愣。他记得杨子承将剑交给他之时，剑柄上的缠绳分明已被常年磨损毛糙不堪，此刻看来却分明是新缠上的。
　　忽然有脚步声远远传来，略有踉跄的足音，竟是完全没有寻常练武之人该有的沉稳。
　　“吱呀——”房门被重重推开，来人刚想进门，却被窗边杵着的墨九吓了一大跳，“小，小墨你，什么时候来的！”
　　“午时。”
　　“……那个，那个青栩硬拉着我出去，我，我——”白倾抓抓脑袋，转身把房门关上。红魇前两日便告知他墨九的任务已完成，本打算安安分分等墨九回来再商量接下去怎么办，却不想被青栩打了岔。
　　“这剑柄——”墨九的声音向来听不出情绪。
　　“恩，林大哥帮我弄了剑柄，原来的有些咯手。怎么了？”白倾完全摸不清墨九的想法。
　　林永煌……
　　墨九缓缓拔出剑锋，剑刃依旧如水般清亮。
　　“凤凰山庄可信，不过也不可全信。”先前去找红魇，她正巧提到了凤凰山庄，“凤三的心机绝非寻常人可比。白倾是糊涂惯了的，你得替他小心着。凤三在没找到地图之前不会轻易放弃，有些重要的东西得看牢了，不然到了别人手里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墨九自然知晓，红魇所言，不仅对物，更对人。
　　“另外那个秦若予你可以放心。我查了下墨方，确实是被人毒杀，而这个秦若予跟墨方相交十余年，确实关系匪浅。小紫确定秦若予请她替白倾解毒只是想救他的命，并无其他企图。他调换自己的身份，也许只是因为以他对白倾的了解，那个傻小子是不会去刨根问底的，只要不让白倾恢复记忆，他自不会去纠结墨方的死，徒增事端。”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小墨？小墨！”
　　墨九回过神，回剑入鞘，转头对上白倾一脸的探究。
　　“没事。”墨九把天命还给白倾，“用着还顺手么？”
　　“比我哥留下的那柄可轻多了。不过小墨，这是你师叔的遗物，若是你有什么难处，拿回去好——呃，等等！”白倾话没说完，被忽然从天而将的天命剑砸得消了声，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
　　“你好好练功才是正经。跟青栩去哪里鬼混了？”墨九皱眉。先前心不在焉，此刻仔细打量白倾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怎么对劲。
　　“……我，青栩拉我去吃饭。”
　　略略游离的眼神，微红的两颊，外加先前门外略有踉跄的脚步声。墨九皱眉：“青栩拉你去喝酒了？”
　　“就两杯，很小很小的杯子。”白倾小声辩驳。
　　“可是你醉了。”
　　“……没有！我，我可清醒了！”白倾瞪大眼，可惜若是脸上的红晕消褪还有几分可信。
　　“你先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墨九放弃在此事上纠结，拍了拍白倾的肩头，走向门外。
　　“小墨——”白倾却一把抓住了墨九的手。
　　“怎么？”
　　“……那个，凤遥执意要留白老爹和白欣在凤凰山庄常住。白欣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娘亲，自然也不愿分开，让向姨去忘忧谷显然也不实际。而且，白老爹这次摔得狠，虽然骨头是接回来了，可，可常常说胡话。大夫说年纪大了受了刺激难免——”
　　“确实。”
　　若是送回忘忧谷里，他们连请大夫都不方便。更何况墨九得时常回红楼，整天两头跑也不是个事。
　　“楼主的意思也是让他们呆在凤凰山庄，我这阵子也跟着他们常住那里。”白倾低下头，越说越轻。
　　墨九了然。
　　晏南让白倾去凤凰山庄当然不只是帮忙照顾那么简单。
　　“红魇肯定告诉了你特定的联络方式，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话是这么说，白倾忐忑，墨九也不见得有把握，“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白倾一直拉着墨九的手，此刻被他一把反握，倒是吓了一跳：“什么烫？”
　　墨九皱眉，手背碰了碰白倾的脸颊，果然亦是烫手。
　　“我没事啊。就是——房间里有股什么味道？我早上还没闻到。呃——”白倾忽然腿一软就要向前跌倒，幸好被墨九手快扶住，在他的扶持下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下。
　　味道？墨九松开白倾，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桌上的茶壶上。
　　紫阙给了他一个小瓷瓶，说是将其中的粉末溶于茶水，可静心安神，对养伤有益。说来奇怪，原本无味的白色粉末在遇水的一瞬香气四溢。墨九一呛，赶紧堵了壶盖，连带整壶茶都没碰过一口。
　　可白倾来时那香味分明已散了□□成。
　　“小墨，我想喝水。”白倾浑身冒火，恨不能找个池塘跳下去。
　　“这里的茶不能喝，我出去给你倒。”墨九拿起了桌上的茶壶，想了想直接自半开的窗子丢了出去，想再去找水，却被白倾猛地抱住了腰身，“白倾？”
　　“别走！墨九，我——”
　　“怎么？”墨九放柔了声音，想回头看个究竟，腰间却是一股大力涌来，错愕之下竟是站立不住被猛地压倒在了床上，“你——”
　　猛地消声。
　　两人的身体一瞬紧贴，白倾似是受不住身上的热度不停往墨九身上蹭，两人的衣襟经不住有些扯松，肌肤一瞬相触。
　　“白倾你——”墨九抵住身上人的双肩，终是逼得他抬起头来。
　　白倾的脸已然红得像要滴血，眸子里却是一片迷蒙。同样红艳的唇动了动，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算了。”墨九终是伸手揽住白倾的腰，用力翻身。

　　壶底与木桌相触。
　　紫阙听到动静抬头，正对上青栩似笑非笑的眸子。
　　“怎么了？”
　　青栩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这茶壶先前被墨九抛出来时里面的茶水竟是一滴不撒，不过若不是刚好被青栩接住，难保不撞到个什么跌个粉碎。
　　“成了？”紫阙眼睛一亮，起身走向后院。
　　“当然。”青栩站在原地没有动，指尖却是轻轻一弹，一颗小石子猛地射了出去，“紫丫头，这不是你该偷看的。”
　　“你——”小丫头听到风声异响，想转身却已经动不了，“解开我的穴道！”
　　“我已经帮过你了。”青栩悠悠然自紫阙身侧走过。
　　紫阙气得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若没有青栩帮忙在酒里给白倾下药，这事还真没成得那么顺畅。
　　“秦洛予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到这份上？”青栩的脚步忽然一顿。
　　墨九和白倾虽说算不得同他们几个关系亲密，到底也是以后共同进退的伙伴，这一剂猛药，若是碰上小心眼的以后难免麻烦。
　　紫阙虽唯恐天下不乱可向来挺有分寸。
　　“没有。不过秦洛予说这是他能为他爱的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我想着，积德也好。”
　　最爱的人……最后的事……
　　青栩不由回头，看着小丫头埋在阴影里不甚清晰的五官，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你确定这是积德？”
　　“哼，当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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