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左柏思新租了一座独栋别墅。
　　宋玉到的时候，搬家公司刚忙活完，正跟左柏思确认账单。
　　左柏思付了钱，搬家公司便逐渐撤出，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两个人。
　　宋玉瞬间变得拘谨，端正坐在沙发里，望着落地窗外的小花园，默然不语。
　　左柏思很忙似的，这边捣鼓两下，那边捣鼓两下，总也不肯坐下。片刻后，他把猫咪抱来了。
　　“你不在，它开始上床睡觉了。”他把猫咪递给宋玉，转身朝厨房走，“饭菜都备好了，下锅一炒就行，我马上去弄，开饭了叫你。”
　　宋玉点点头，接过猫咪搂着。

　　左柏思进厨房后，宋玉放松些许，开始撸猫。
　　“小乖，你想我了吗？”宋玉凑到猫咪耳朵边问。
　　猫咪扬起下巴，示意宋玉挠脖子。
　　宋玉一给它挠，它就满足地闭上眼睛，发出呼噜声。
　　宋玉笑了，低声道：“小乖，我刚来的时候，你还不肯理我呢，每天藏在你爸爸身后，冲我龇牙咧嘴。”
　　说完这句，那些美好的回忆便一股脑儿地涌来了。宋玉心里倏地一空，平地冒出一种失重感。
　　他捂着心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逐渐平静。

　　不一会儿，左柏思来叫宋玉吃饭了。他做了四菜一汤，很丰盛，很健康，很讲究。
　　宋玉曾经提出过疑问，不明白左柏思这个富家子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厨艺。
　　左柏思答道：“嘴刁的人往往都会做饭。”
　　宋玉当时只觉他讲得有理，此时再一琢磨，却品出一股深深的无奈——左柏思嘴刁，但每天吃的，也不过是公司食堂的自助餐。
　　宋玉望向桌上的饭菜，心想，这一顿饭，无论对他，还是对左柏思，都是极稀罕的，放在别离的场景，确实算得上有仪式感。

　　热汤下肚，宋玉的胃里舒服多了，整个人也放松许多。他很安静、很专注、很珍惜地吃饭，并不说话。
　　左柏思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了一餐饭。

　　饭后，左柏思泡了茶，请宋玉到阳台上喝。
　　宋玉心想，这是到了谈离婚的时候。他不想听左柏思提起这件事，干脆由自己主动发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左柏思神色暗淡，说：“先把协议签了。”
　　他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从一旁的架子上拿来一个文件夹，抽出两份协议。

　　宋玉看了眼协议内容，发现左柏思把张苓买给他的别墅、以及那辆买给宋玉的跑车，都写在了宋玉名下。
　　宋玉默默把协议推回去，说：“你别这样。”
　　左柏思神色更加黯然，拿出第二份协议，说：“那用这份吧，这份没有什么。”
　　宋玉又看了眼，发现第二份剔除了张苓购置的资产，只剩左柏思自己的存款，和那套买给林夏红的房子。
　　“存款我也不要，”宋玉说，“房子我妈继续住，算我租你的。”
　　左柏思皱起眉头，有些惆怅。
　　宋玉解释道：“结婚的时候我就是拎包入住，现在离婚，自然也是拎个包出去。”
　　“哪能说得这么简单？”
　　“不然怎么说？”
　　“说不清楚，索性不说了，你能拿走的，全都拿走就好了。”
　　“我有什么资格拿东西走？”
　　“你怎么没有？”
　　宋玉意识到这样说不通，思索片刻后，换了个方向：“你替我妈还了钱，我都没还你，这已经是个大便宜。我工作间里的绘图设备也是你给我买的，你留着没用，我待会儿直接搬走，这又是一个大便宜。”
　　左柏思说：“我怎么没感觉到自己被占便宜？”
　　宋玉叹了口气，低声道：“柏思，你心里难受，我心里也难受，就当我们已经扯平，钱就不再分了，好吗？”
　　左柏思撇过头去，沉默了。片刻后，他让步了，说：“好吧，听你的。”又说：“你在家里逛逛？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拿走？”
　　宋玉摇摇头，“不看了，我一个人过日子，一切从简。”
　　恰好这时，猫咪过来了，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主人之间异样的气氛，在宋玉脚边疯狂蹭，发出不安的叫声。
　　宋玉搂起猫咪，心里忽地一动，问：“我可以带走小乖吗？”
　　左柏思一愣，说：“当然可以。”但下一秒钟，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慌忙推翻自己的话，摇着头说：“不行不行，小乖还是待在家里吧，实在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宋玉说，“小乖本来就是你的猫，没有送给我的道理，我只是多嘴一问罢了。”
　　左柏思点点头，看起来有些消沉。

　　新的协议很快改好了，宋玉签过字、摁过手印，将那两页纸捧在手里看，心想：再复杂的婚姻，到了结束的时候，不过两页纸。
　　他还惦记着去办理手续，左柏思却道：“我查过了，现在可以线上办。”说着就把笔记本打开，进入办理协议离婚的网页。
　　操作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人正式由已婚状态，恢复单身。
　　宋玉深感凄凉，心想，人们结婚总要办婚礼，离婚却如此简洁迅速，可见再盛大的开始，一旦走到末路，就只能归于潦草。

　　办完离婚，宋玉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再停留，主动起身告别。
　　左柏思说：“我送你吧，顺便帮你把设备送过去。”
　　宋玉点点头，和左柏思一人搬一个大箱子，上了车。
　　左柏思话很少，也不怎么看宋玉，一副沉重而有所思量的样子。

　　到了地方，宋玉先一步下车，去后备箱拿东西。
　　左柏思慢吞吞地跟过去，打开后备箱，手扶住箱子，不动了。
　　宋玉叹口气，说：“都离婚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左柏思扭头看向宋玉的方向，但并没有看宋玉的眼睛。
　　“我想说……”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说，厉云岫的事，你怎么想？”他说得很艰难，声音像是挤出来的，“我查了点资料，也打听了一下，现在这种案子确实不好搞，但并不是没有希望。你如果有这个意愿，我……”
　　“别说了。”宋玉打断道。
　　左柏思立刻闭了嘴。他终于抬起眼来，饱含情感的眼神轻轻投向宋玉。“小玉……”他唤了一声。
　　“我试过报案，”宋玉解释道，“太痛苦了，我必须回忆所有细节，那对我来说有点难以承受。而且立案到判决需要很长时间，意味着这件事会伴随我很久……我、我想象不出那种生活，我怕我撑不住。我不是一个擅长恨的人。”
　　“我明白，我明白，”左柏思慌忙摆手，“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忘记是最好的，朝前看是对的，小玉，你做得对。”
　　他急于安慰，宋玉反倒更加沮丧，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不够正确？是不是不够正义？大概我妈说得没错，我和她一样假清高，也和她一样，遇事只知道逃。”
　　左柏思深吸一口气，脸上有很明显的悔意。他两手握在胸前，很急切、很真挚地说：“小玉，你自己过得好，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正确。别管你妈怎么说，也别管别人怎么说。我真不该重提这件事，你忘记吧。”他望向宋玉的眼睛，虔诚地说：“小玉，忘掉厉云岫，也忘掉我，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换个新工作，认真生活，认真画画，认真交朋友，认真谈恋爱。就像你原原本本的那样。”
　　没有什么比这段话更像永别。宋玉垂下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你也忘记吧。”他对左柏思说。
　　左柏思笑了下，说：“你放心，我有其它办法。”
　　宋玉想问什么意思，但左柏思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把他脑袋里的话都揉散了。他很想握住左柏思的手，再感受一下他的温度，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两人开始抬箱子，一路都在磨蹭，好不容易才搬进出租屋。
　　宋玉不想再听左柏思提告别，主动说道：“再见。”
　　左柏思说：“以后遇到事情，如果我帮得上忙，还是可以找我。”
　　宋玉笑道：“你刚刚还让我忘记你。”
　　左柏思也笑了，但笑声很快融进叹息里。
　　“还是忘记吧，”他呢喃道，“还是忘记好。”
　　说完，他转身走了。
　　宋玉看着他的背影，怕他回头，又怕他不回头。最终，他选择关上门，把那背影隔绝在身后。
　　他看着冰冷没有人气儿的出租屋，心想：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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