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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御状合璧 第26章旧案重审
洪熙元年暮春,翰林院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上。张秉身着正六品侍读官服,鬓角沾着些许灰尘,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洪武十三年胡党案卷宗》,指尖因长久翻阅而泛白。自仁宗下旨重审巩昌侯府旧案以来,他已在这藏书阁中埋首月余,逐字逐句梳理胡惟庸案的来龙去脉,只为从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剥离出巩昌侯郭兴一族蒙冤的铁证。
这些日子里,阻力如影随形。前几日,他刚从吏部调取《洪武二十三年京畿卫戍兵权调配册》,便有锦衣卫深夜造访翰林院,言语间暗含威胁,让他“凡事留几分余地,勿深究洪武旧事”;昨日,又有当年参与定案的刑部老吏托人递话,说“太祖钦定之案,翻案便是质疑先帝,恐引火烧身”。张秉对此置若罔闻,只将那些威胁与阻挠,化作了核查卷宗的动力——他被贬海州数年,早已看透了官场的倾轧,如今重归朝堂,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二字。
“张大人,吏部杨尚书派人来请,说是御前会议已定于辰时三刻在文华殿召开,让您即刻前往。”翰林院的小吏轻步上前,低声禀报。
张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振奋。他将手中的卷宗小心翼翼地合上,连同桌上整理好的数十份证词、档案副本一同收入锦盒,沉声道:“知道了。替我回复杨尚书,即刻便到。”
起身时,他腰间的玉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是仁宗为嘉奖他核查旧案有功,特意擢升他为侍读后所赐。但张秉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巩昌侯府蒙冤二十余年,郭家三代人的血泪,都系于今日的御前重审。
文华殿内,气氛庄严肃穆。明仁宗朱高炽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温和却带着帝王的威仪。吏部尚书杨荣、刑部尚书金纯、宗人府令杨溥等重臣分列两侧,武定侯府的郭玹与身着素色儒衫的郭玘立于殿中偏侧,神色凝重。
张秉捧着锦盒,缓步走入殿内,躬身行礼:“臣张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高炽的声音温和,“张秉,此次重审巩昌侯府旧案,你是主要核查官,相关卷宗与证据,你可都已备妥?”
“回陛下,臣已备妥。”张秉起身,将锦盒放在殿中案几上,缓缓打开,“陛下,巩昌侯郭兴一族的冤屈,根源在于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此案牵连甚广,前后两次大规模清洗,波及公侯伯子男数十人,官员百姓逾五万之众,其中多有冤假错案。郭兴公父子,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例。”
他取出一卷《洪武朝功臣名录》,展开道:“陛下请看,郭兴公出身淮西,自太祖皇帝微末之时便追随左右,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攻克常州时,他身先士卒,破敌营七座;平定江西时,他智取南昌,生擒陈友谅部将张定边;北伐蒙古时,他镇守潼关,阻断元军退路,为大明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洪武三年,陛下追封功臣,郭兴公被封为巩昌侯,赐免死铁券,食禄一千五百石,其功绩与忠诚,均有朝廷档案可查。”
杨荣上前翻阅片刻,颔首道:“陛下,张侍读所言属实。吏部存档的《洪武功臣功绩册》中,对郭兴公的战功记载详实,确为开国功臣之翘楚。”
张秉继续道:“然而,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太祖皇帝以‘谋反’为由,大肆清算功臣。胡惟庸身为左丞相,权倾朝野,确有结党营私之举,但此案的审理过程,却充满了诸多疑点与不合规之处。其一,定罪证据多为口供,缺乏实质性物证。据卷宗记载,胡惟庸的供词前后矛盾,时而供认谋反,时而翻供,而其所谓‘党羽’的证词,多为刑讯逼供所得,可信度极低。”
他取出一份泛黄的供词副本,递呈给仁宗:“陛下,这是当年吉安侯陆仲亨的供词,上面有明显的涂改痕迹,且多处情节与史实不符。而此类情况,在胡党案的供词中比比皆是。太祖皇帝晚年猜忌心重,锦衣卫与刑部为迎合上意,往往不择手段获取‘罪证’,这也是此案牵连甚广的重要原因。”
朱高炽接过供词,仔细翻阅,眉头渐渐皱起。他在东宫监国时,便曾对洪武朝的诸多冤案有所耳闻,如今亲眼见到这些漏洞百出的供词,心中愈发确信胡惟庸案确有冤情。
“其二,此案的审理范围无限扩大,凡与胡惟庸有过丝毫交集者,无论公私,均被视为‘胡党’。”张秉的声音愈发激昂,“郭兴公与胡惟庸虽同为淮西勋贵,但素无深交。据《洪武朝起居注》记载,郭兴公一生谨慎,从不参与党争,与胡惟庸的所有往来,均为朝堂之上的公开公务,且多为军事调度相关,并无任何私下勾结的记录。吏部存档的《洪武十三年公务档案》中,详细记载了郭兴公当年的任职轨迹与公务往来,可充分证明这一点。”
刑部尚书金纯上前核实档案后,躬身道:“陛下,张侍读所言无误。刑部查阅了洪武十三年的相关档案,郭兴公与胡惟庸确无私下往来,所有公务均有迹可循,并无任何异常。”
张秉接着道:“其三,郭兴公在胡惟庸案爆发时,早已身患重病,根本无参与谋反的可能。据《巩昌侯府医案》记载,郭兴公自洪武十二年冬便偶感风寒,后病情日渐加重,至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时,已卧床不起,连入宫面圣都无法成行,何来精力参与谋反?这一点,当年为郭兴公诊治的太医与府中亲信均可作证。”
他取出几份证词副本:“陛下,这是当年为郭兴公诊治的太医李默的证词,以及巩昌侯府管家郭福的证词,均能证明郭兴公在胡惟庸案爆发时的身体状况。洪武十七年,郭兴公病逝,太祖皇帝追赠其为陕国公,谥‘宣武’,若其真为‘胡党’,太祖皇帝怎会如此厚待?”
朱高炽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向郭玘,眼中满是怜悯:“郭玘,张侍读所言,是否属实?”
郭玘躬身道:“回陛下,张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先祖父病重期间,父亲与叔父日夜照料,府中上下均可作证。先祖父一生忠勇,绝无可能参与谋反之事。”
张秉见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肃,将核查中最关键的政治隐情托出:“陛下,最令人深思的,莫过于郭兴公病逝六年之后,竟在洪武二十三年被追加为‘胡党’。此事绝非偶然,实与当时的朝堂权力格局紧密相关。”
他从锦盒中取出一卷《洪武实录·卷二百一十七》,展开其中一页,躬身呈上:“陛下请看,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案余波未平,太祖皇帝又因蓝玉等手握重兵、骄纵跋扈而心生忌惮,彼时朝廷正大力收拢京畿卫戍兵权,削夺勋贵的军事权力。郭兴公虽已离世,但巩昌侯府的势力犹在——世子郭景振承袭爵位后,仍执掌着三千京畿骁骑营的兵权,这支部队驻守京城左掖门,乃是拱卫皇城的核心力量,与太祖皇帝集中兵权的诉求产生了直接冲突。”
殿内一片寂静,众臣皆是神色微动。杨荣捻着胡须,沉吟道:“张侍读此言,确有道理。洪武二十三年,太祖皇帝确曾下旨调整京畿卫戍布局,将勋贵执掌的兵权逐步移交至皇室宗亲与心腹将领手中。”
张秉颔首,声音铿锵有力:“正是如此。太祖皇帝晚年,对淮西勋贵的猜忌已达顶峰,胡惟庸案的爆发,不过是他削夺勋贵兵权的契机。郭景振手握京畿兵权,又身为淮西勋贵后裔,自然成了太祖皇帝的眼中钉。所谓‘承袭父志,意图翻案’的罪名,不过是欲加之罪。洪武二十三年的追加定罪,本质上是太祖皇帝为巩固皇权、集中兵权而采取的政治手段,郭兴公父子,不过是这场权力博弈中的牺牲品。”
朱高炽接过《洪武实录》,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关于兵权调整的记载上,面色愈发凝重。他终于明白,巩昌侯府的冤屈,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刑狱不公”,而是明初皇权与勋贵权力博弈的必然结果。
宗人府令杨溥核实相关记载后,躬身道:“陛下,张侍读所言属实。宗人府存档的《洪武二十三年勋贵兵权核查册》中,确有郭景振执掌京畿骁骑营的记录,且其被削爵流放的时间,恰与太祖皇帝调整京畿兵权的时间完全吻合。”
朱高炽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拿起案几上的卷宗,仔细翻阅着,心中愈发愤怒。郭兴是开国功臣,忠勇一生,却因太祖皇帝的猜忌而被追认为“胡党”;郭景振承袭爵位,恪尽职守,却被无辜杀害,巩昌侯府一族更是流离失所,隐姓埋名,这实在是天大的冤屈。
“陛下,”张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郭兴公一族的遭遇,并非个例。洪武朝的胡惟庸案、蓝玉案,牵连甚广,许多开国功臣都因此蒙冤。这些功臣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却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家族覆灭的下场,实在令人心寒。如今陛下即位,推行宽政,平反冤案,正是为这些无辜蒙冤者洗刷冤屈、收拢人心的最佳时机,亦是对明初政治得失的反思与修正。”
他躬身叩首:“臣恳请陛下,为郭兴公一族平反昭雪,还他们一个清白!”
郭玹与郭玘也连忙跪倒在地,齐声道:“臣(草民)恳请陛下,为郭兴公一族平反昭雪!”
殿内的其他重臣见状,也纷纷躬身道:“陛下,张侍读所言极是,恳请陛下为郭兴公一族平反!”
朱高炽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又看了看案几上的卷宗与证据,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张秉,你起身吧。郭玹、郭玘,你们也平身。”
“谢陛下!”三人起身,眼中满是期盼。
朱高炽的目光扫过殿内的重臣,沉声道:“郭兴公是开国功臣,忠勇一生,功绩卓著,这是不争的事实。胡惟庸案牵连甚广,其中确有诸多冤假错案,郭兴公一族便是其中之一。郭兴公病逝后被追认为‘胡党’,郭景振侯无辜被杀,巩昌侯府一族流离失所,实属冤屈。”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朕便下旨,重审巩昌侯府旧案。着吏部、刑部、宗人府联合核查,务必实事求是,还原真相。若核查结果确如张秉所言,郭兴公一族确系蒙冤,朕定当为其平反昭雪,还他们一个清白!”
“陛下圣明!”殿内众臣齐声高呼。
张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眼中满是欣慰。他知道,今日的御前会议,已经为巩昌侯府的平反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接下来,便是要通过严谨的核查,彻底还原真相,让郭兴公一族的冤屈得以洗刷。
御前会议结束后,吏部、刑部、宗人府立刻组建了联合核查小组,由张秉牵头,负责具体的核查工作。仁宗下旨,要求核查小组“实事求是,细致入微,务必还原案件真相,不得有任何偏袒与遗漏”。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秉带领核查小组,埋首于翰林院与吏部的档案库中,对胡惟庸案及巩昌侯府相关的所有卷宗进行了逐一梳理。阻力依旧未断——锦衣卫暗中监视核查小组的行踪,有旧案牵连的官员则故意拖延提供档案,甚至暗中篡改部分记录。张秉早有防备,他带着核查小组日夜值守档案库,每一份卷宗都核对原件与副本,遇到篡改痕迹便立刻封存,并请翰林院的文吏鉴定笔迹年代,硬是在重重阻挠中,梳理出了一份铁证如山的核查报告。
他们不仅查阅了当年的定罪档案、供词证词,还调取了郭兴公的功绩册、任职记录、医案,以及洪武朝的起居注、公务档案等,力求从各个角度还原事件的真相。郭玹与郭玘也积极配合核查工作,将家中珍藏的郭兴公手书、玉佩拓本、家族族谱等信物悉数交由核查小组查验。郭玘还回忆了父亲郭斌(郭景扬)临终前告知他的家族遭遇,为核查工作提供了许多重要的线索。
经过一个月的细致核查,核查小组终于整理出了一份详尽的核查报告。洪熙元年夏,仁宗再次在文华殿召开御前会议,听取核查小组的汇报。
张秉捧着核查报告,缓步走入殿内,躬身行礼:“陛下,臣已带领联合核查小组,完成了对巩昌侯府旧案的核查工作,现将核查结果向陛下禀报。”
“呈上来吧。”朱高炽道。
内侍接过核查报告,呈给朱高炽。朱高炽仔细翻阅着,神色愈发凝重。
张秉站在殿中,朗声说道:“陛下,经过一个月的细致核查,臣等已确认,巩昌侯郭兴一族确系蒙冤。具体核查结果如下:
其一,郭兴公与胡惟庸无任何谋反关联。据《洪武十三年公务档案》记载,郭兴公与胡惟庸的所有往来,均为朝堂之上的公开公务,主要涉及军事调度与边防事务,并无任何私下勾结的记录。且郭兴公自洪武十二年冬便身患重病,至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时,已卧床不起,根本无参与谋反的精力与可能。这一点,有当年的太医证词、巩昌侯府医案及府中亲信证词为证。
其二,郭兴公被追认为‘胡党’,实属无稽之谈。郭兴公于洪武十七年病逝,太祖皇帝追赠其为陕国公,谥‘宣武’,并下令厚葬,这充分说明太祖皇帝当时对郭兴公的忠诚是认可的。而洪武二十三年,郭兴公被追认为‘胡党’,定罪证据仅为两名已被处死的‘胡党’成员的攀咬之词,并无任何实质性依据。经核查,这两名‘胡党’成员与郭兴公素无往来,其攀咬之词前后矛盾,明显是为了自保而编造的谎言。
其三,郭景振侯爷无辜被杀,实属冤屈。郭景振侯爷承袭巩昌侯爵位后,恪尽职守,积极参与军务,并无任何谋反之举。据《洪武二十三年京畿卫戍档案》记载,郭景振侯爷在任期间,军纪严明,练兵有方,京畿卫戍力量得到了显著提升,深受将士爱戴。而其被定罪的理由‘承袭父志,意图为父翻案’,更是毫无根据的诬陷。核查小组查阅了郭景振侯爷当年的所有言行记录,并未发现任何与‘翻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其四,胡惟庸案的审理过程存在严重的程序不公。此案的定罪证据多为口供,且多为刑讯逼供所得,缺乏实质性物证。审理过程中,锦衣卫与刑部为迎合太祖皇帝的猜忌之心,肆意扩大审理范围,凡与胡惟庸有过丝毫交集者,均被视为‘胡党’,根本不给予辩白的机会。这种审理方式,必然导致大量冤假错案的发生。”
张秉顿了顿,再次强调那桩冤案背后的政治逻辑:“陛下,臣等核查时还发现,洪武二十三年对郭兴公的追加定罪,与当时太祖皇帝集中兵权的诉求直接相关。彼时蓝玉案刚定,京畿勋贵兵权过重的问题引发太祖忌惮,郭景振执掌的京畿骁骑营乃是皇城屏障,自然成为削权的目标。所谓‘胡党余孽’的罪名,不过是掩盖皇权与勋贵权力博弈的借口。”
吏部尚书杨荣上前躬身道:“陛下,张侍读的核查报告详实可信,证据确凿,臣等均无异议。恳请陛下为郭兴公一族平反昭雪。”
刑部尚书金纯与宗人府令杨溥也纷纷附和:“恳请陛下为郭兴公一族平反昭雪!”
朱高炽放下核查报告,眼中满是感慨与愤怒。他没想到,洪武朝的胡惟庸案竟然存在如此严重的冤假错案,郭兴公一族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他看向站在殿中的郭玘,心中满是怜悯。
“郭玘,”朱高炽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仪,“如今核查结果已出,你祖父郭兴、大伯郭景振均系蒙冤。你有何诉求,可当面告知朕,朕定会为你做主。”
郭玘闻言,心中激动不已,连忙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陛下圣明!草民代巩昌侯府上下,谢陛下为祖父与大伯洗刷冤屈!”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神色坚定:“陛下,草民今日所求,并非恢复巩昌侯的爵位,也非谋求一官半职。自祖父与大伯蒙冤后,族人颠沛流离,隐姓埋名,入了军籍,在海州盐碱地耕作为生,受尽了苦楚。草民只求陛下恩准,让巩昌侯府后裔脱离军籍,定居海州,永为良民,远离政治纷争,安稳度日。”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露出惊讶之色。谁也没想到,郭玘放着世袭爵位与官场前程不要,只求族人脱离军籍,做个自在百姓。
朱高炽也颇为意外,他看着郭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可知,恢复巩昌侯爵位,你便可承袭侯位,享尽荣华富贵?为何只求脱离军籍,做个普通百姓?”
郭玘再次叩首:“陛下,荣华富贵于草民而言,不及族人安稳度日重要。祖父与大伯一生忠勇,却因政治纷争蒙冤,草民不愿族人再卷入朝堂漩涡。海州虽地处偏远,盐碱地虽贫瘠,却是族人赖以生存的家园。草民只想带领族人,耕种劳作,兴办教化,安稳度日,不负祖父‘忠勇传家’的家训,也不负陛下的浩荡皇恩。”
他顿了顿,继续道:“草民自幼在海州长大,亲眼目睹军户生活的艰辛与束缚。族人入军籍多年,虽得以保全性命,却也失去了自由。草民只求陛下开恩,让族人脱离军籍,做个自在百姓,凭自己的双手谋生,足矣。”
张秉见状,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郭玘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他在海州多年,改良盐碱地,兴办蒙学,惠及周边军户与贫民,深得民心。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族人安稳,足见其品性高洁,也不负郭兴公的忠勇传承。恳请陛下恩准其请求。”
郭玹也躬身道:“陛下,郭玘堂弟历经磨难,却始终坚守本分,其心可昭日月。巩昌侯府蒙冤多年,族人早已厌倦政治纷争,只求安稳度日。恳请陛下成全。”
朱高炽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玘,心中感慨万千。他见过太多追名逐利、攀附权贵的官员与勋贵后裔,像郭玘这样不慕荣华、甘愿为民的,实属罕见。他想起郭兴父子的忠勇,想起郭家后裔的隐忍,想起自己推行宽政的初衷,心中已有了决断。
“郭玘,你起来吧。”朱高炽抬手,示意内侍扶起郭玘,“你所求之事,朕准了。”
他顿了顿,朗声道:“传朕旨意:洪武朝开国功臣、巩昌侯郭兴,忠勇一生,功绩卓著,却于胡惟庸案中蒙冤受累;其子郭景振,世袭侯位,恪尽职守,无辜被杀,实属冤屈。今经核查,真相大白,朕特下旨为巩昌侯府平反昭雪,恢复郭兴、郭景振父子的名誉与身份,立碑铭记其功绩,供后人瞻仰。”
“郭兴后裔郭玘一支,自今日起,脱离军籍,定居海州三里五甲,永为良民,免除一切徭役赋税三年。准其在海州建立祖祠,供奉郭兴、郭景振父子牌位,以尽孝道。”
“赐白银千两,用于祖祠修建与族人生活补助。另赐‘守拙堂’匾额一方,表彰郭玘不慕荣华、坚守本分的品性。”
郭玘闻言,心中激动不已,再次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陛下圣明!草民代巩昌侯府上下,谢陛下隆恩!”
殿内众臣也纷纷躬身道:“陛下圣明!”
朱高炽微微一笑:“郭玘,你虽不求爵位,但朕念及郭兴公的开国功绩,特许你在祖祠中立碑铭记其功绩,让后人知晓其忠勇之名。日后,你的族人若有才华出众、愿为朝廷效力者,可通过科举或荐举入仕,朕必择优录用。”
“草民谢陛下厚爱。”郭玘道。他心中明白,陛下的这份恩宠,既是对祖父功绩的认可,也是对他品性的赞赏。但他早已下定决心,带领族人远离政治,安稳度日,这份恩宠,或许只能心领了。
御前会议结束后,仁宗特意留下了郭玘、郭玹与张秉。他看着三人,温和道:“今日为巩昌侯府平反,了却了朕的一桩心事。张秉,你核查旧案有功,朕擢升你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继续参与洪武、永乐两朝冤案的核查工作。”
“臣谢陛下隆恩!”张秉躬身谢恩。数月的殚精竭虑,终于换来了公道,也让他实现了为官“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初心。
“郭玹,你为家族之事奔走有功,朕擢升你为从四品太仆寺少卿,协助管理马政。”朱高炽道。
“臣谢陛下隆恩!”郭玹也躬身谢恩。
朱高炽最后看向郭玘:“郭玘,你虽不愿入仕,但朕仍想赏你一些东西。你在海州改良盐碱地、兴办蒙学,造福一方百姓,朕赏你‘爱民如子’银牌一面,愿你日后继续坚守本分,带领族人安居乐业。”
“草民谢陛下赏赐!”郭玘躬身谢恩。
离开文华殿时,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温暖而耀眼。郭玘手中捧着陛下赏赐的银牌与“守拙堂”匾额的圣旨,心中满是感慨。三十余年的隐忍与等待,终于换来了家族的清白;三代人的坚守与期盼,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
“贤弟,恭喜你!”郭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喜悦,“祖父与大伯的冤屈得以洗刷,族人得以脱离军籍,这都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
“这都离不开郭玹兄、张先生与陛下的相助。”郭玘由衷地说道。
张秉笑道:“郭公子不必过谦。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在海州的所作所为,早已证明你是个有担当、有品性的人,也配得上这份荣耀。”
三人边走边聊,穿过皇宫的长廊,朝着宫门方向走去。郭玘看着手中的银牌,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带领族人,在海州好好生活,耕种劳作,兴办教化,不负陛下的恩宠,不负祖父的“忠勇”家训。
回到郭府,消息早已传开。郭府上下一片欢腾,族人们纷纷前来道贺,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者握着郭玘的手,泣不成声——他们都是当年从淮西逃出来的郭氏族人,一辈子都盼着这一天。郭玘将陛下的圣旨与赏赐的银牌、匾额展示给众人看,族人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京城的方向叩谢皇恩。
当晚,郭府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晚宴。席间,郭玘向族人们讲述了京城面圣、旧案重审的经过,讲述了张秉、郭玹与郭贵妃的相助,讲述了陛下的仁厚与恩宠。族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满是自豪与喜悦。
郭玘举起酒杯,对着众人道:“今日,我们郭家终于洗刷了冤屈,脱离了军籍,这都是陛下的圣明,也是张先生、郭玹兄与各位族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敬大家一杯,也敬祖父与大伯的在天之灵!”
“干杯!”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酒杯碰撞的声音,仿佛是对过往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晚宴过后,郭玘独自一人再次来到郭府的祠堂。祠堂中供奉着郭氏先祖的牌位,他还特意让人取来了淮西祖宅的图纸——那座老宅在洪武二十三年被查抄后,便一直荒废,如今平反的消息传回去,乡里乡亲早已自发地清理了宅院的荒草。郭玘点燃三炷香,深深鞠躬:“郭家列祖列宗,你们看到了吗?朝廷已经为我们洗刷了冤屈,族人也脱离了军籍,以后可以做个自在百姓了。你们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他又对着郭兴与郭景振的牌位拜了三拜:“祖父,大伯,孙儿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日后,我会带着族人在海州好好生活,把‘忠勇’二字传承下去。淮西的祖宅,我会派人回去修缮,让它成为郭氏子孙铭记祖训的地方。”
香火袅袅,映照着祠堂中的牌位,仿佛是先祖们在回应他的誓言。郭玘站在祠堂中,心中满是平静与坚定。
数日后,郭玘带着圣旨与赏赐,辞别了郭府众人,踏上了返回海州的路。郭玹与张秉亲自送他到城外,郭玹握着他的手道:“贤弟,海州若有难处,随时传信来京,我定会相助。”张秉也道:“郭公子,日后海州的蒙学若需典籍,我会让人多送些过去。”
郭玘一一谢过,转身登上马车。马车辘辘,朝着海州的方向驶去。他掀开窗帘,望着远方的天际,心中一片澄澈。
而此时的海州,早已沸腾。平反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东海卫,族人们奔走相告,屯田区的田埂上,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郭福伯带着族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搭起了牌楼,挂上了红灯笼,只等着他们的领头人归来。
淮西的祖宅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乡里的百姓听说郭家平反了,纷纷前来帮忙修缮宅院,那些斑驳的墙壁被重新粉刷,荒草丛生的庭院种上了新的树苗。老宅的正厅里,人们为郭兴与郭景振立了临时的牌位,香火不断。
数月后,海州的郭氏祖祠落成,“守拙堂”的匾额高悬在祠堂正门之上。郭玘带着族人,在祠堂中举行了盛大的祭祖仪式。仪式结束后,他站在祠堂前,看着族人脸上的笑容,看着屯田区金黄的稻穗,看着蒙学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心中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他没有接受朝廷的任何官职,也没有回到淮西的祖宅定居,而是选择留在海州,继续带领族人改良盐碱地,兴办蒙学。闲暇时,他会坐在海边,摩挲着那枚合璧的“忠勇”玉佩,想起李诚殉边时的壮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京城面圣的种种,心中便充满了力量。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海州的土地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郭玘知道,这是郭家新生的开始,也是“忠勇”家训传承的新起点。往后的日子,他会带着族人,守着这片土地,安稳度日,不负此生,不负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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