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新辞

　　**第二十六章：背叛者**

　　慈云观藏在西郊深山的褶皱里，香火寥落，檐角生苔。时近黄昏，山雾渐起，将青灰色的道观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溶解在这片苍茫的暮色里。

　　沈青、江知意和钟七在观外三里处弃了马车，沿着樵夫踩出的小径徒步上山。沈青腿伤未愈，走得稍慢，但步履稳定。江知意跟在她身侧，手不自觉虚扶在她肘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竹林。

　　钟七走在最前，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每一步都落得极轻。他是谢衡最信任的侍卫之一，跟了谢衡七年，经历过大小数十次凶险，此刻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太静了。山鸟归林，虫豸噤声，连风穿过竹叶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呜咽。

　　“有点不对。”钟七停下脚步，压低声音。

　　沈青也感觉到了。空气中除了草木潮湿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山林的**铁锈和汗味**。很新鲜。

　　“还去吗？”江知意看向沈青。

　　沈青望向山顶道观的方向，沉默片刻：“必须去。这是唯一能将证据安全送出去的渠道。”她顿了顿，“但分开走。钟大哥，你带江姑娘从左侧那条岔路绕到后山古槐林附近，隐蔽起来。我一个人去约定的地点。若子时三刻我还没出现，或者出现异常动静，你们立刻下山，去我们之前说好的备用地点汇合。”

　　“不行！”江知意立刻反对，“太危险了！要去一起去！”

　　“人越少，目标越小。”沈青语气平静，“而且，如果真是陷阱，多一个人，多一份累赘。”

　　她说得直白，江知意脸色白了白，却无法反驳。她的腿伤和身手，在这种环境下确实可能成为拖累。

　　钟七沉吟道：“沈姑娘说得有理。但让你一个人去，风险太大。这样，我先去探路，若无事，再发信号让你们上来。”

　　最终折中：钟七先行探路，沈青和江知意在原地隐蔽等待。

　　钟七的身影很快没入雾气和竹林深处。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江知意紧挨着沈青，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能听到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是钟七约定的安全信号。

　　两人对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沿着钟七留下的记号，快步向山上走去。

　　约定的交接地点在慈云观后山，第三棵古槐下。那棵树很好认，树干需三人合抱，枝叶如盖，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一团浓郁的墨。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穿着谢衡侍卫常穿的深青色劲装，身形与钟七相仿。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是赵平，谢衡的另一名贴身侍卫，与钟七同期，同样深受信任。

　　“沈姑娘，江姑娘。”赵平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木讷的笑容，“钟七在前面警戒，让我在这里等你们。东西带来了吗？”

　　沈青看着他，没有立刻上前。夜色和雾气让赵平的脸有些模糊，但那笑容……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僵硬。

　　“钟大哥呢？”她问。

　　“在前面路口，盯着上山的道。”赵平指了指身后，“大人交代，此事绝密，必须确认无人跟踪。你们把东西给我，我立刻通过密道送走。”

　　江知意下意识看向沈青。沈青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赵大哥，”沈青语气如常，“谢大人上次信中提到的暗语，是什么来着？我这几日事多，有些记混了。”

　　赵平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又展开：“大人说，是‘月落乌啼霜满天’的下句。沈姑娘连这都忘了？”

　　沈青的心沉了下去。谢衡信中根本没提过什么暗语。这只是一个试探。

　　“哦，是我记错了。”沈青一边说，一边极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将江知意轻轻往自己身后拉。

　　就在她后退的刹那，赵平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狰狞。他猛地吹了一声口哨！

　　尖锐的哨音撕裂山林的寂静！

　　几乎同时，四周竹林中、岩石后，猛地窜出十几条黑影！刀光在暮色中亮起，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而更让沈青和江知意血液冻结的是——钟七被两个黑衣人反剪着双臂，押了过来。他额角有血迹，眼神愤怒而绝望，死死瞪着赵平。

　　“赵平！你——！”钟七嘶吼。

　　“钟七，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平冷冷道，“瑞王爷开出的价码，谢衡给不起。”他转向沈青，伸出手，“东西交出来，或许能给你们一个痛快。”

　　背叛。来自最意想不到的、最信任的内部。

　　沈青将江知意完全挡在身后，短刃出鞘，目光扫过包围圈。对方至少有十五人，装备精良，站位讲究，显然是军中好手。硬拼，毫无胜算。

　　“东西不在我们身上。”沈青开口，声音在夜色里异常清晰，“谢大人早就料到可能有内鬼，真正的证据，已经通过别的渠道送走了。你们杀了我们，也拿不到。”

　　赵平眼神一厉：“少废话！搜身！”

　　两名黑衣人上前。就在他们伸手的瞬间，沈青动了！她不是攻击黑衣人，而是猛地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最后一包火药膏掷向赵平脚边，同时吹亮了火折子！

　　“轰！”

　　火药膏遇明火爆燃，虽威力不大，却炸起一团火光和浓烟！赵平惊退，包围圈出现瞬间的混乱！

　　“走！”沈青一把推开江知意，指向竹林最稀疏的一侧，同时挥刀砍向押着钟七的一个黑衣人！

　　钟七也趁机挣脱，夺过刀，与沈青背靠背，杀向包围圈！

　　“拦住她们！格杀勿论！”赵平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烟雾后传来。

　　厮杀瞬间爆发！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沈青和钟七如同困兽，拼命想撕开一道口子，但对方人数太多，训练有素，很快两人身上都添了新伤。

　　江知意被沈青推开后，踉跄退到古槐树后。她没有武器，腿伤让她无法快速奔跑，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青和钟七在刀光剑影中浴血拼杀，心如刀绞。

　　不能这样下去！她们会死！

　　她目光急扫，忽然看到不远处地上，一个被沈青砍倒的黑衣人掉落的**□□**，弩箭已上膛。她咬了咬牙，忍着腿痛扑过去，抓起□□，对准一个正要从背后偷袭沈青的黑衣人，扣动了扳机！

　　“嗖！”

　　弩箭离弦，却因为她的紧张和生疏，擦着那黑衣人的肩膀飞过，钉在了树上。但这一箭足以让那黑衣人动作一滞，沈青趁机回身，一刀结果了他。

　　“江知意！躲好！”沈青余光瞥见她，厉声喝道。

　　就在这时，赵平看出了江知意是弱点。他冷笑一声，亲自提刀，绕过战团，朝江知意逼来！

　　“抓住那个瘸子！”他命令。

　　两个黑衣人立刻扑向江知意！江知意慌忙举起□□，但对方速度太快，她只来得及射出一箭，便被一人踢中手腕，□□脱手飞出！另一人伸手抓向她！

　　“放开她！”沈青目眦欲裂，想冲过来，却被三个黑衣人死死缠住！

　　钟七也陷入重围，自身难保。

　　眼看江知意就要被擒——

　　“砰！”

　　一声闷响，抓向江知意的那个黑衣人后脑突然爆开一团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另一人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闷响，胸口绽出血洞！

　　是**弩箭**！但比普通□□劲力大得多，是军用的强弩！

　　赵平猛地回头，只见后山更高处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个身影，手中强弩正对准他们！为首一人，红衣如火，手中一把精巧的弩机还在冒烟——是**苏娘子**！

　　“赵平，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娘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苏娘子声音带着笑，却冷得像冰，“给我射！”

　　她手下弩箭齐发！精准地射向赵平带来的黑衣人！瞬间又有几人倒地！

　　赵平又惊又怒：“苏三娘！你竟敢与瑞王爷作对！”

　　“瑞王爷？”苏娘子嗤笑，“他给的钱，有谢大人给的多吗？再说了，背信弃义的人，老娘最瞧不上！”她一边说，一边换箭，“给我杀光这些叛徒！”

　　战局瞬间逆转！苏娘子的人占据高处，弩箭犀利，赵平的人猝不及防，伤亡惨重。沈青和钟七压力骤减，精神大振，奋力砍杀。

　　赵平见势不妙，眼神一狠，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拔开塞子，一道刺眼的红色焰火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

　　他在发信号求援！

　　“速战速决！”苏娘子喝道，自己也从岩石上一跃而下，手中多了两把短剑，加入战团。她身手竟极好，剑法刁钻狠辣，与沈青、钟七配合，很快将剩余的黑衣人清除。

　　赵平想跑，被钟七飞身追上，一刀砍在后心，扑倒在地，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战斗结束，满地狼藉，血腥气弥漫。

　　苏娘子甩了甩短剑上的血，走到沈青面前，上下打量她：“伤得不轻啊。还能走吗？”

　　沈青手臂、肩背都有刀伤，鲜血淋漓，但她摇摇头：“死不了。”她立刻转头看向江知意，“你怎么样？”

　　江知意扶着古槐树，脸色惨白，对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但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沈青身后——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正撕裂空气，悄无声息地射向沈青的后心！

　　射箭的人藏在更远的、苏娘子弩箭射程之外的黑暗里，显然是赵平的同伙，一直在等待机会。

　　“沈青——！”

　　江知意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同时猛地扑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青只听见江知意变了调的喊声，回头，便看见她扑来的身影，和那支近在咫尺的箭矢。

　　然后，是**噗嗤**一声，箭矢入肉的闷响。

　　温热的液体，溅在沈青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江知意挡在她身前，那支箭，深深扎进了她的**左肩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她身体晃了晃，看向沈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

　　然后，她软软地向后倒去。

　　“知意——！！！”

　　沈青的声音，是她自己从未听过的凄厉。她伸手抱住江知意下坠的身体，触手一片温热粘腻的鲜血。

　　苏娘子和钟七也反应过来，惊怒交加。苏娘子手下立刻朝冷箭射来的方向追去，钟七则扑过来，查看江知意的伤势。

　　箭伤极深，血流如注。江知意双目紧闭，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青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双手颤抖着按住伤口周围，想止住血，可那血依旧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她脸上溅的血混着冷汗，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药……金疮药……”她语无伦次，伸手去摸怀里，却摸了个空——药在之前的打斗中掉了。

　　苏娘子快速翻出自己的金疮药，塞给沈青，又撕下衣襟帮忙包扎。但伤口太深，血根本止不住。

　　“必须立刻找大夫！”钟七急道。

　　“不能下山！”苏娘子脸色难看，“赵平发了信号，援兵很快会到！山下肯定被堵死了！”

　　“那怎么办？！”钟七吼道。

　　沈青忽然抬起头，脸上是血，眼中却是一片骇人的、冰冷的清明。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将江知意伤口上方紧紧扎住，暂时减缓血流。然后，她看向苏娘子。

　　“慈云观里……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或者，懂医术的人？”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娘子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有！观主玄尘老道！听说他早年游历四方，精通岐黄！而且观里有处密室！”

　　“带路！”沈青毫不犹豫，一把将江知意打横抱起。江知意很轻，但此刻在沈青怀里，却重得像整个世界。

　　她抱着她，踉跄却坚定地，跟着苏娘子，冲向那座夜色中沉默的道观。

　　钟七留下清理痕迹，并布置疑阵拖延可能的追兵。

　　沈青抱着江知意，每一步都踏在染血的山路上。怀里的人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越来越冷。

　　“江知意……”沈青低声唤她，声音破碎，“不准睡……听到没有……你答应过我的……一起办学堂……一起写书……”

　　江知意没有回应。只有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沈青的手臂上，滚烫，又迅速变得冰凉。

　　夜色如墨，将她们的身影吞没。

　　远处，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

　　追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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