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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你是我所有潦草岁月里,唯一工整的句读——我反复描摹,却始终不敢写下句号,怕一落笔,故事就真的结束了。]
麻省理工的录取通知书寄到清华时,西城的香樟树正在抽出新芽。
张子寻在实验室拆开信封,厚厚一沓文件,全英文,印刷精美。陈院士拍着他的肩说:“去了好好学,那边有全世界最好的观测设备。”
他点头,把文件收进背包最里层。那里还放着另一封信,没有寄出,也不会寄出——是写给萧然的。
信很短,只有三句话:
「萧然,我要去美国了。不是逃避,是去寻找一个答案——关于星星,也关于我自己。保重。」
他最终没有寄。有些话,说与不说,结局都一样。
春天正式来临前,狄淇儿组织了一场告别聚餐。所有人都到了,除了萧然。
“她稿子赶进度,”狄淇儿解释,声音有些虚,“编辑催得紧。”
张子寻点点头,没说话。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北京灰蒙蒙的天空。三月的风还很冷,吹得新生的嫩叶瑟瑟发抖。
菜上齐了,大家举杯。江应怜说了些祝福的话,卓一阳插科打诨,白泉安静地笑着。俞斯年偷偷拍了几张照片,说以后聚会人就不齐了。
张子寻喝了很多酒。他酒量不好,几杯下去脸就红了。狄淇儿想拦,江应怜摇头:“让他喝吧。”
散场时已是深夜。张子寻站在餐馆门口等车,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已经删除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前,最后一句是他问「到家了吗」,她没回。
他打了一行字:「我要走了。」
删除。
又打:「对不起。」
再删除。
最后他收起手机,抬头看天。北京看不见星星,但他知道它们在那里,在光污染之上,在云层之上,永恒地沉默着。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车来了。他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这条街——三年前,他和萧然在这里喝过咖啡;两年前,他们在这里吵过架;一年前,她在这里等过他;三个月前,他们在这里分手。
现在,他要永远离开这里了。
车启动,驶向夜色深处。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像一卷被倒带的胶片。他闭上眼睛,忽然想起初三毕业那个夏天,萧然站在西城一中的香樟树下,踮起脚尖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说:“张子寻,你要记得我。”
他说:“我会的。”
现在他知道了,记得比忘记更残忍。
因为记得,所以疼痛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沉睡了,在每一个相似的黄昏,每一场相似的雨,每一片相似的落叶里,悄然醒来,提醒你——
你曾经那么用力地爱过一个人。
然后失去了她。
飞机起飞那天,北京下着小雨。
张子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舷窗外的城市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地图上一个模糊的点。云层很厚,飞机穿过云海,进入平流层。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天空是澄澈的钴蓝色,云海在脚下铺展,像一片永恒的雪原。
他想起萧然小说里写过的一句话:「有些离别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开始学会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呼吸,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
现在他开始懂了。
空姐送来饮料,他要了杯水。冰水入喉,刺骨的凉。他从背包里拿出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萧然还回来的那本。他翻到最后一页,在“对不起”下面,又加了一行字: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字迹很轻,像怕惊扰了纸上的旧时光。
然后他合上笔记本,放回背包。飞机继续向东,飞向大洋彼岸,飞向一个没有她的未来。
他想,这大概就是成长——
你要学会带着疼痛前行,学会在失去中完整,学会在漫长的告别里,慢慢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不再需要她的。
陌生人。
而此刻的北师大,萧然正坐在图书馆的老位置,写新书的最后一章。
窗外雨声淅沥,梧桐叶子被洗得油亮。她写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在雕刻什么易碎的东西。
这一章写的是告别。女主角站在机场,看着飞机冲上云霄,然后转身离开。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像被谁挖走了一块血肉,留下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洞。
编辑说这段写得太痛,建议改温和些。
萧然回复:「有些痛,是改不掉的。」
就像有些人,是忘不掉的。
她关掉文档,打开邮箱。收件箱里躺着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英文地址,主题是「你好」。
她点开。
只有一句话:「波士顿今天天气很好,星星很亮。希望你一切都好。」
没有署名。
但她知道是谁。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移到垃圾箱,点击删除。
有些联系,断了就不要再续。有些伤口,结了痂就不要再撕开。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漏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有鸟飞过,翅膀划过天空,没有留下痕迹。
手机震动,是狄淇儿:「张子寻的飞机应该起飞了。」
萧然回:「嗯。」
「你还好吗?」
「在写稿。」
「……好吧。有事打电话。」
「好。」
对话结束。萧然收起手机,回到座位。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是「第二卷·终」。
她写:
「后来,蝉再也没有见过雪。但它学会了在冬天沉睡,在春天醒来,在夏天鸣叫。它不再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季节,而是学会了在每个季节里,好好地活着。」
「雪再也没有见过蝉。但它学会了在天空飘落,在大地融化,在春天变成溪流。它不再寻找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听众,而是学会了在自己的轮回里,安静地美丽。」
「而那个曾经相信蝉能看见雪的女孩,终于长大。她不再写关于星星的故事,而是开始写关于大地的诗。她发现,仰望星空固然浪漫,但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远。」
「有些爱情,注定是蝉与雪的相遇——短暂,美丽,不可能。但正因如此,才值得被记住,被书写,被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在每一个下雪的夜晚,悄然绽放,然后悄然凋零。」
「这就是成长。这就是告别。这就是——爱过,然后放手。」
写完后,她点击保存,合上电脑。
图书馆的灯一盏盏熄灭,闭馆音乐响起。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大楼。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远处,北师大的钟楼敲响九下,钟声在夜色里荡开,悠长,沉静,像某种古老的安慰。
她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梧桐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远处有情侣牵手走过,笑声清脆,像玻璃风铃。
她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曾经那样笑过。在某个有香樟树的夏天,在某个有星星的夜晚,在某个人的身边。
现在那些都过去了。
但她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行走,还在写作。
还在好好地,活着。
这就够了。
她抬起头,看向北京的夜空。云散了,露出几颗零星的星星,微弱地闪烁着,像遥远的、温柔的注视。
她想起张子寻邮件里的话:「波士顿今天天气很好,星星很亮。」
夜色渐深,风渐凉。
她紧了紧围巾,继续往前走。
身后,图书馆的灯全灭了。
身前,宿舍的灯还亮着。
中间这一段黑暗,她必须一个人走完。
而远在平流层之上的飞机里,张子寻看着舷窗外浩瀚的星空,忽然想起萧然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记得我吗?」
当时他说:「会。」
现在他知道了——
不是记得。
是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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