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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直播结束后的夜晚,并未因程怀易强撑下来的胜利而变得宁静。
网络上舆论的浪潮依旧在发酵,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碰撞,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程怀易那场冷静、坦诚且逻辑清晰的直播,风向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视频完整性的问题,分析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有人开始深挖那三个闹事者的背景。
程怀易承认暴力错误并展示代价的态度,也为他在公众层面挽回了不少印象分。
然而,这一切的喧嚣,似乎都被工作室那扇新换的、更加坚固的门板隔绝在外。
室内,只剩下一种精疲力尽后的真空般的寂静。
程怀易维持着直播结束时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胸膛的起伏依旧有些急促。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黏连着几缕暗红色的发丝,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灰白。
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像一件与他本体分离的、沉重的异物。
他整个人仿佛刚从一场惨烈的战争中幸存下来,虽然活着,却已遍体鳞伤,连呼吸都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庄一眠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收拾好直播设备,然后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又加了一勺路简生之前建议备着的、有舒缓神经作用的蜂蜜。
他将杯子放在程怀易手边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程怀易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曾在镜头前努力维持冷静和坚定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劫后余生般的空茫。
他看了一眼那杯水,又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庄一眠,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点头。
他尝试用右手去拿杯子,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杯沿与托盘碰撞,发出细碎而清晰的磕碰声。
一种无力的焦躁瞬间掠过他的眉宇。
庄一眠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杯底,帮助他将杯子递到唇边。
温水滑过干涩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程怀易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示意够了。庄一眠才将杯子放回原位。
“去洗个热水澡,会舒服点。”庄一眠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却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具有安抚力。
程怀易没有反对,他撑着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庄一眠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肘部,在他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提供了支撑,又未过分侵入他此刻可能极度敏感的个人空间。
庄一眠的手突然抚上程怀易的头,吻了一下。
程怀易瞳孔剧缩,随后跑进了浴室。
“小孩子脾气。”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庄一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并没有放松。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浏览着网络上的最新动态,评估着直播带来的后续影响,同时也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来自程晋鹏和闻珩的反击。
他们绝不会坐视程怀易就这样挣脱缰绳。
果然,不到半小时,一些新的、带着明显引导性的言论开始在某些八卦论坛和营销号上悄然出现。
角度更加刁钻,试图将舆论再次引向对程怀易不利的方向:
“程怀易直播状态引担忧,眼神飘忽、反应迟钝,是否真的存在精神问题?”
“‘重要朋友’身份成谜,白发男子疑为程怀易秘密恋人,是其情绪不稳的诱因?”
“深度起底:程怀易暂住工作室背景复杂,摄影师庄一眠曾卷入版权纠纷?”
“业内人士爆料:程怀易与父亲关系长期不和,此次风波或是家族内斗产物?”
这些言论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目的明确。
都是继续削弱程怀易的公众信誉,将他的行为归因于“精神疾病”、“不良关系”或“家庭矛盾”,从而消解他直播澄清的可信度,并将庄一眠也拖入舆论的漩涡中心。
庄一眠看着这些信息,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更沉静了几分。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手。
对方的手段并不高明,但足够恶心,且持续不断,试图用这种细碎而阴毒的方式,一点点磨掉程怀易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稳定和公众的耐心。
他关掉手机,没有将这些新的风波立刻告诉程怀易。
现在的程怀易,需要的是休息和缓冲,而不是新一轮的刺激。
水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程怀易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淡香气,让他看起来比之前少了几分尖锐的戾气,多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但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刚才那场与无数陌生人对峙的战场上,未能完全回归。
他看到庄一眠还坐在客厅,脚步顿了顿,然后默默地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再次陷入了沉默。
工作室里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以及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这种寂静不同于以往。
它不再是程怀易自我封闭时那种充满张力的、一触即发的死寂,也不是两人偶尔共处时那种平和安然的静谧。
它是一种消耗性的、带着巨大回响的寂静,充满了刚刚过去的风暴所留下的残骸和余震。
不知过了多久,程怀易忽然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沙哑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庄一眠:
“他们……会相信吗?”
这个“他们”,指代模糊,可以是公众,可以是粉丝,也可以是……他那远在国内、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的父亲。
庄一眠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机,看向程怀易,看着他那双被迷茫和不确定笼罩的眼睛。
“真相不需要所有人的相信。”庄一眠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做了你该做的,说了你该说的。这就够了。”
“我信,我如果不信我就不会。因为一个外来中国人跟我说了几句话,说什么之前爱过我,说什么我失忆的事就简单相信他。”
“我相信我,我也相信你真的爱过我。”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华丽的安慰,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程怀易空洞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程怀易缓缓转过头,视线终于聚焦在庄一眠身上。
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看着他雪白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看着他即使身处漩涡中心也依旧挺直的脊背。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混杂着感激、依赖、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微弱却坚韧的东西。
他想起直播时,庄一眠就坐在镜头之外,无声地为他筑起一道屏障;想起他受伤时,庄一眠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抱住他失控的身体;想起这些天来,他安静的陪伴和那些不着痕迹的照顾。
这个人,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因为他,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纷争,甚至可能面临网络暴力和现实中的麻烦。
“……连累你了。”程怀易低下头,声音沉闷,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些关于你的议论……”
“无关紧要。”庄一眠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将程怀易涌到嘴边的歉意和自责都堵了回去。
他怔怔地看着庄一眠,看着他那张似乎永远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清冷疏离的人,内里有着怎样一种惊人的坚韧和稳定。
这种稳定,在此刻,对于在风暴中飘摇不定的程怀易来说,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加珍贵。
他不再说话,只是重新靠回沙发背,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内心那片荒芜的焦土上,似乎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水汽。
他没有睡着,也没有再陷入那种绝望的自我挣扎。
他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的、带着疼痛的平静,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存在,所带来的、无声的回响。
庄一眠也没有再开口,他重新拿起自己的书,就着落地灯温暖的光线,安静地阅读起来。
他的侧影在灯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像一座沉默的山,为身边这个疲惫不堪的灵魂,提供着一方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窗外的世界依旧喧闹,网络上的战争远未结束,来自程晋鹏的压力必然接踵而至。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在这个小小的、经历了风暴洗礼的工作室里,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两个原本孤独的个体,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被捆绑在一起,彼此支撑,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超越言语的力量。
风暴眼或许正在移动,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这片短暂的、来之不易的宁静。而这份宁静本身,就是一种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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