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骄阳俯首

　　周四的黄昏，光线像退潮般从房间里抽离。江驰在沉睡与清醒的边际挣扎，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又像被拆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发酸。高热灼烧着他的神智，世界变成一片嗡嗡作响、模糊摇晃的混沌。

　　再次有意识时，窗外已是一片浓稠的夜色。他浑身湿冷又燥热，无力得像一滩融化的雪。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份不同寻常的重量，和一种稳定传递过来的温度。

　　是范茸。

　　范茸从身后抱着他，手臂环过他的腰际，下巴轻轻抵在他发烫的后颈。那拥抱并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与他自己紊乱滚烫的喘息交织。

　　江驰昏沉的脑子宕机了几秒，下意识地，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手肘向后推了推。那动作软绵绵的，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无措的试探。

　　“……重。”他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带着鼻音的哼唧，烧得干裂的嘴唇黏连，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

　　这一声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身后的范茸立刻动了，那份紧密相贴的温暖骤然抽离——江驰心里莫名空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晕眩淹没。

　　“醒了？难受是不是？”范茸的声音响在耳边，褪去了平日所有的游刃有余，是罕见的手忙脚乱。江驰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蒙眬视线里，是范茸放大的、写满焦虑的俊脸。他手探过来试江驰额头的温度，那指尖微凉，激得江驰一颤。“怎么更烫了……水，对，得喝水，药也得再吃一次……”

　　他起身时差点带倒椅子，去倒水时玻璃杯碰得叮当响，翻找药片时塑料袋窸窣作响。这个从来都从容不迫、仿佛自带光环的人，此刻却为了他，显露出近乎笨拙的慌乱。

　　江驰怔怔地看着，高热让视线模糊，心却在一片灼热混沌中，品出无比清晰的五味杂陈。

　　他不懂。

　　真的不懂。

　　范茸是耀眼的。是那种走在人群里会自发吸引所有目光的存在，优秀、明亮、像正午最毫无保留的太阳。而他江驰，自觉是蜷缩在阴沟角落里的老鼠，习惯阴影，习惯独自舔舐伤痕与不堪。他的世界是灰暗潮湿的，不该有，也从未奢望过如此炽热的光芒。

　　可为什么……这道光偏偏要折进来？

　　为什么要照在他这样满身泥泞、见不得光的人身上？为什么要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拥抱，这样毫不掩饰的慌乱，来对待他？

　　范茸端着温水回来，小心地扶起他，将杯沿凑到他唇边。“慢点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哄劝般的温柔。

　　温水润过灼痛的喉咙，江驰被动地吞咽着，目光却无法从范茸近在咫尺的脸上移开。那专注的眼神里，清晰地映着他自己病中狼狈的影子。

　　他不明白自己有何值得。

　　不明白为何这耀眼的阳光，执意要刺破他厚厚的自我保护，温暖他冰冷蜷缩的四肢百骸。这份“不懂”像一颗酸涩的种子，混着药片的苦味，在他滚烫的胸腔里生根发芽，带来一阵强过一阵、近乎疼痛的悸动。

　　或许有些东西，本就无需在清醒时厘清。在高烧的迷雾与这人给予的、不容置疑的温暖里，江驰放弃了思考。他微微阖眼，任由自己沉溺于这陌生的、令人心慌又贪恋的照耀之中。

　　至少此刻，阴沟里的老鼠，偷得了一缕独属于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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