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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
第二天清晨,顾闲醒来时谢妄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坐起身,看见谢妄和秦砚在营地边缘低声交谈,神色都很严肃。晨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闲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阿沼给他的那枚骨哨。
骨哨很小,用某种兽骨雕成,表面光滑,触手温润。哨子的一端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像是眼睛,又像是花。
那天阿沼把这枚哨子给他时说:“需要找我的时候,吹这个。我能听见。”
现在,顾闲确实有些问题想问阿沼。
关于那个石碑,关于那个呼唤感,关于那个奇怪的传送阵。
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谢妄。谢妄还在和秦砚说话,背对着这边。顾闲深吸一口气,将骨哨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不在人类能听见的范围内。顾闲只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震动从骨哨传来,像是某种特殊的频率,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他等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也许阿沼听不见。也许阿沼不在附近。也许……
就在顾闲准备收起骨哨时,营地边缘的水草丛动了动。
一个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是阿沼。
他还是那身兽皮衣服,脖子上挂着兽骨项链,手里拿着一根长矛。他看见顾闲,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
“你……找我?”阿沼问,口音还是很重,但能听懂。
顾闲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吗?”
阿沼摇头:“没有。我……正好在附近。”
他说着,目光落在顾闲脸上,仔细看了看,然后皱眉:“你……受伤了?”
“没有。”顾闲摇头,“只是有点累。”
阿沼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说:“找我……什么事?”
顾闲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想问问……关于那个石碑的事。”
阿沼的眼神微微一凝:“石碑?什么……石碑?”
“就是西边那个河床里的石碑。”顾闲说,“我昨天……碰到了它。”
阿沼的表情变了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它……对你有反应?”
“嗯。”顾闲点头,“它好像……在叫我。然后我就被传送到一个水潭里了。”
阿沼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他看着顾闲,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它把你传送走了?”
“是的。”顾闲说,“但它好像只对我有反应。谢妄碰它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沼沉默了更久。他低头看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矛的矛柄,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
“阿沼?”顾闲小声叫他。
阿沼抬起头,看着顾闲的眼睛,声音很轻:“那个石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它……会呼唤特定的人。”
“特定的人?”顾闲不解,“什么意思?”
阿沼摇头:“不能说。这是……规矩。”
顾闲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挣扎和犹豫,心里涌起一股同情。他能感觉到,阿沼知道很多事情,但不能说。
“那……那个石碑会伤害人吗?”顾闲问。
“不会。”阿沼很肯定地说,“它只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
阿沼又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顾闲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等待……该来的人。”
这个回答很模糊,但顾闲没有再追问。他能感觉到阿沼的为难,不想逼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顾闲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那枚水灵玉:“这个……谢谢你。”
阿沼看着水灵玉,眼神柔和了些:“你……带着它?”
“嗯。”顾闲点头,“很舒服。”
阿沼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就好。”
气氛稍微轻松了些。顾闲看着阿沼好奇的眼神,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从来没离开过云梦泽”。
“阿沼,”顾闲说,“你真的从来没离开过云梦泽吗?”
阿沼摇摇头:“没有。长老说……外面很危险。”
“可是……”顾闲犹豫了一下,“外面也有很美好的东西。”
阿沼的眼睛亮了亮:“比如……什么?”
顾闲想了想,开始给阿沼讲外面的世界。他讲寒鸦城的街道,讲赤月城的黑市,讲赤焰山的火山,讲荒原上的石妖。他讲得很仔细,尽量把那些画面描绘得生动有趣。
阿沼听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顾闲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当顾闲讲到赤焰山的岩浆池时,他忍不住问:“岩浆……是什么样子?”
“很红,很烫,像烧化的铁。”顾闲说,“还会冒泡,爆开的时候会溅起火花。”
阿沼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真想……去看看。”
顾闲看着他单纯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
他继续讲,讲得更多,更细。讲到后来,他甚至情不自禁地讲了一点他原来的世界——那个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有手机电脑的世界。
“在我原来的世界里,”顾闲说,“人们可以坐在家里,通过一个小盒子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可以坐在铁鸟里,飞到天上。可以用一个小方块,和很远很远的人说话。”
阿沼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吗?”
“真的。”顾闲点头,“虽然那些东西在这里都没有,但……它们确实存在过。”
“存在过?”阿沼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顾闲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连忙补救:“我是说……在我的想象里存在过。”
阿沼盯着他看了几秒,没有追问,只是喃喃道:“外面的世界……这样好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向往和……淡淡的忧伤。
顾闲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忽然很难受。他问:“阿沼,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阿沼沉默了很久,久到顾闲以为他又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阿沼低下头,看着地面,“云梦泽……需要我。”
“需要你?”
“嗯。”阿沼点头,声音更轻了,“我要……守着这里。这是……责任。”
顾闲不明白。云梦泽这么大,为什么需要阿沼一个人守着?但他看着阿沼眼中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晨光越来越亮,水汽在阳光下蒸发,升起袅袅白雾。远处的湖泊泛着金光,水鸟在湖面上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云梦泽很美,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阿沼,”顾闲忽然说,“如果……如果你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
阿沼想了想,才说:“我想……去看山。”
“山?”
“嗯。”阿沼点头,“很高的山,山顶有雪的那种。我还想……去看海。长老说,海很大,比云梦泽还大,水是咸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纯粹的向往,像孩子描述梦想一样简单而真诚。
顾闲看着他,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更强烈了。
阿沼有他的责任,他必须守护云梦泽。
“阿沼,”顾闲小声说,“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阿沼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他笑了,笑得很好看:“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阿沼给顾闲讲云梦泽里有趣的事情——哪种水鸟的叫声最好听,哪种鱼烤起来最香,哪个水潭的月亮最圆。
顾闲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几个问题。阿沼很有耐心,一一解答。
气氛很和谐,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在聊天。
直到谢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闲。”
顾闲回头,看见谢妄站在营地边缘,正看着他们,脸色不太好看。
“谢妄。”顾闲站起身,“我们在聊天。”
谢妄走过来,目光落在阿沼身上,眼神很冷:“聊完了?”
阿沼感受到谢妄身上的敌意,后退了一步,握紧了长矛。但他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只是警惕地看着谢妄。
顾闲连忙说:“阿沼是来回答我问题的。关于那个石碑……”
“石碑的事以后再说。”谢妄打断他,伸手握住顾闲的手腕,“先回去。”
他的力道很大,顾闲吃痛,皱了皱眉:“谢妄……”
“回去。”谢妄的声音不容置疑。
顾闲只好对阿沼说:“阿沼,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今天来。”
阿沼点点头,看了谢妄一眼,转身钻进水草丛,很快就消失了。
谢妄拉着顾闲回到营地,力道才稍微放松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你吹了那个哨子?”谢妄问,声音很冷。
顾闲点点头,小声说:“我只是想问问石碑的事……”
“以后不许再吹。”谢妄盯着他的眼睛,“不许再见他。”血契里陌生的气息还没搞清楚,谢妄不愿意让顾闲见阿沼。
顾闲愣住了:“为什么?阿沼他……”
“我不信任他。”谢妄打断他,“那个石碑,那个传送阵,都和他有关。我不许你再接近任何危险的东西,包括他。”
顾闲张了张嘴,想说阿沼不是危险的人,但看着谢妄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谢妄看着他委屈的表情,眼神稍微柔和了些。他伸手揉了揉顾闲的头发,声音也软了下来:“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昨天的事。”
顾闲想起昨天谢妄焦急的样子,心里一软,点了点头:“知道了。”
谢妄这才满意,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秦砚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没说话。
傍晚,顾闲坐在湖边发呆。
他想起阿沼说“外面的世界这样好啊”时的表情,想起阿沼眼中那种纯粹的向往,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在想什么?”
谢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闲回头,看见谢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没什么。”顾闲摇摇头。
谢妄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说:“在想那个巫族小子?”
顾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跟你说了什么?”谢妄问。
顾闲把和阿沼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包括阿沼从来没离开过云梦泽,包括阿沼说云梦泽需要他,包括阿沼想看山看海的愿望。
谢妄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选择。他选择留下,是他的事。”
“可是……”顾闲小声说,“他只是个孩子。”
“在云梦泽,没有孩子。”谢妄说,“只有能生存的人和不能生存的人。”
这话很残酷,但顾闲知道,谢妄说得对。云梦泽不是温室,这里处处是危险。阿沼能在这里生存,说明他足够强大,也足够清醒。
只是……顾闲还是觉得可惜。
谢妄看着他失落的表情,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别想太多。我们管不了所有人的命运。”
顾闲靠在他肩上,小声说:“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也许以后会有机会。”谢妄说,手指轻轻抚过顾闲的头发,“但现在,我们要先管好自己。”
顾闲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着湖面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看着天空从橙红变成深蓝,看着星星一颗颗亮起来。
夜风很凉,顾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妄察觉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冷?”
“有点。”
谢妄脱下外袍,披在顾闲身上。外袍还带着谢妄的体温,很暖。
顾闲裹紧外袍,小声说:“谢谢。”
谢妄没说话,只是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夜很静。
远处的水草丛里,阿沼静静地看着湖边的两人,眼神复杂。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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