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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
从精神病院出来,搬进那间空旷冰冷、回声清晰的公寓,楚舒云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宇宙深空的尘埃,失去了所有引力,只能在无尽的虚无中漂浮。时间失去了刻度,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不清。他靠着药物维持着一种脆弱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但内心深处,是死寂的荒原,和荒原之下,仍在隐隐作痛的、未曾愈合的伤口。
他很少出门,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完全断绝。手机里只有父母的号码,但他从不主动拨打。那对曾经将他推入深渊,又在他濒死时流露出悔恨的父母,如今与他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混合着伤害、愧疚和无法言说的痛苦的鸿沟。联系只会带来更多压抑的沉默和令人窒息的小心翼翼。
活下去,似乎只剩下惯性。呼吸是惯性,吞咽食物是惯性,按时吃药是惯性。至于为什么还要这样惯性下去,他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自杀未遂后残存的一丝本能?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有一缕微弱到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温暖的卑微渴望?
在某个被药物副作用带来的昏沉和清醒之间的间隙,他打开了那台尘封已久的旧笔记本电脑。指尖在触控板上移动时,甚至有些生疏。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像完成一个仪式般,登录了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文学网站——那个他高中时用来存放一些零碎文字和幻想的角落,笔名云深不知处。
页面加载出来的瞬间,他愣住了。
收件箱显示有99+的未读消息,作品下方的评论数量也远远超出了他记忆中的规模。他最后一次登录,还是在高考完。之后便是被送入戒同所、精神病院……与世隔绝的几年。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自己的主页。那几篇青涩的、带着少年人特有忧郁和天马行空想象的短篇和散文,阅读量和收藏量竟然达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数字。评论区里,密密麻麻的,是来自陌生读者的留言:
「大大去哪里了?好几年没更新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云深老师的故事有一种独特的孤独感,我很喜欢,希望能看到新作。」
「求回来!你的文字有魔力!」
「是不是高中学习太忙了?祝顺利!」
「等你。」
这些话语,像一束束微弱却真实的光,透过冰冷的屏幕,照进了他一片黑暗的世界。有人记得他。有人喜欢他写的东西。在他以为自己早已被世界彻底遗忘和抛弃的时候,竟然还有这样一片小小的、来自虚拟世界的牵挂和回响。
这让他死寂的心湖,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茫然、难以置信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需要的触动。
然后,他注意到了另一个名字,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评论区,甚至被很多读者提及和感谢——七休日。
他点开这个ID的主页。这是一个音乐人,主页里有不少原创或改编的纯音乐和歌曲。令他震惊的是,这个七休日为他早期那篇名为《星墟》的科幻短篇,创作了一个同人音乐专辑!专辑简介里写着:“献给云深,你的文字是孤独宇宙里的坐标。”
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心情,点开了播放。
第一首曲子流淌出来。是钢琴。旋律空灵、悠远,带着一种穿透时空般的孤独感,却又在孤独的底色中,蕴含着一种极其坚韧的、仿佛在无尽黑暗中执着追寻着什么的力量。紧接着,弦乐加入,将那种追寻的情感推向更深远的地方。
楚舒云呆住了。
这音乐……仿佛将他写作时那些朦胧的、无法言说的情绪,用另一种截然不同却无比契合的方式,精准地捕捉并放大了出来。甚至,比他自己用文字表达的,更加深刻,更加直击灵魂。
他一首接一首地听下去。每一首,都对应着他故事里的一个片段或一种情绪。有的苍凉悲怆,有的暗藏希望,有的如同星河流转般壮阔而寂寥。
这个七休日……懂他。以一种超越文字的方式,懂他故事里那些无人能诉的孤独和渴望。
他查看了七休日的主页动态。发现这个音乐人相当活跃,粉丝数量庞大,比“云深”这个断更几年的作者要火得多。似乎有很多人,包括一些商业项目,都曾找七休日约歌。
楚柯怡在楚舒云失踪后,经历了漫长的、近乎绝望的寻找和无尽的担忧。他考上了北大,学业繁重,还要打工负担自己和母亲的生活。生活的压力和失去爱人的痛苦,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他无处排遣,只能将那些汹涌的、无处安放的情绪,倾注到音乐里。
他想起了云深的文字。那些字里行间弥漫的深刻孤独、对理解的渴望、以及一种隐藏在忧郁下的、不屈的生命力,莫名地击中了他。他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触摸到另一个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虽然他知道这很荒谬,云深只是一个网络上的陌生人,但他无法控制地被吸引。他开始为云深的故事写歌,仿佛这是一种隐秘的寄托,一种隔着虚空、与某种相似痛苦的共鸣和对话。
七休日这个ID,是他随口取的。那时候他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打工,疲于奔命,最大的奢望就是能一周休息七天,像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就像他梦想着能找到楚舒云,也是那么遥不可及。他用这个名字,纪念自己那点可怜的、关于休息和重逢的奢望。
为了生活,为了攒钱,为了那个渺茫的“或许有一天能找到楚舒云,需要钱”的念头,他接了不少商业创作的活。但为“云深”写歌,是他唯一不计报酬、倾注了最多私人情感的作品。那是他在沉重现实中,为自己保留的一小块可以自由呼吸、寄托思念和痛苦的秘密花园。
楚舒云看着七休日主页上那些风格各异、显然是为了迎合不同甲方需求的商业作品,又看了看专门为自己那篇不起眼的小故事创作的、充满了真挚情感的专辑,心情复杂难言。
这个陌生人……为什么?
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最终,在那个为他而作的音乐专辑下方,他敲下了一行字,发送了出去。这是他沉寂几年后,第一次对外界发出的、微弱的信号:
「谢谢你。」
只有三个字。却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然而,虚拟世界的微弱连接,无法驱散现实世界夜晚的恐怖。噩梦,是楚舒云挥之不去的魇魔。
夜色,像浓稠的、无法化开的墨汁,将城市紧紧包裹。楚舒云蜷缩在公寓宽大的床上,薄被被他无意识地蹬踹到了地上。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低微嗡鸣,以及他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的呼吸声。
药效似乎在深夜减弱了它镇守的边界,那些被强行压抑在意识深处的恶魔,便趁机从潘多拉的魔盒中蜂拥而出。
起初,是熟悉的失重感。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在一条冰冷、黏滑的管道里不断下坠,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带着阴冷的嘲笑。
下坠骤然停止。
脚底触到了粗糙的水泥地,冰冷刺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这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属于那个矫正中心的味道。
不……不要是这里……
楚舒云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环顾四周,视线在昏暗中艰难地适应。斑驳脱落的墙皮,锈迹斑斑的铁门,走廊尽头那盏接触不良、不停闪烁的昏黄灯泡,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像垂死病人的喘息。
这里,就是他的人间地狱。
跑!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即使知道每一次逃跑换来的都是更残酷的惩罚,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拖着那条使不上力、畸形弯曲的左腿,踉跄着向前冲去。
冰冷的水泥地摩擦着他光裸的脚底,左腿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但他不敢停,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哒、哒、哒……”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杂乱而仓促的脚步声,以及他自己粗重得可怕的喘息。那盏闪烁的灯泡,将他扭曲变形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哟,跑得还挺快?”一个粗嘎、带着戏谑的男声突然从前方阴影里传来。
楚舒云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一个高大的、轮廓模糊的身影挡在了走廊中央,手里似乎拎着一根棍状物,轻轻敲打着掌心。那是王教官,戒同所里最喜欢用暴力纠正他的看守之一。
“不……不要……”楚舒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后退。
“不要什么?”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小狗不听话,又想挨揍了?”
是李医生,那个总是戴着金丝眼镜,表面上温文尔雅,却会用最科学的方法折磨人的禽兽。
前后夹击。
“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他痛哭流涕,泪水模糊了视线,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他弯下腰,几乎要跪下去,声音破碎不堪,“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们……”
他的哀求,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如此微弱和可笑。
“错?你错在哪了?”王教官一步步逼近,棍子敲打掌心的声音越来越响,像催命的鼓点。
“我……我不该喜欢男人……我有病……我有罪……”楚舒云机械地重复着那些被强行灌输、刻入骨髓的“罪状”,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他的喉咙。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换取一丝怜悯的话。
“哈哈哈哈哈!”李医生在他身后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长得这副勾人的样子,天生就是欠操的命,喜欢男人?我看你就是骨子里犯贱!”王教官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一种令人胆寒的欲望。
“不……不是的……”楚舒云徒劳地摇头,泪水流得更凶。
“不是什么?”李医生绕到他侧面,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冰冷黏腻,“看看你这双腿,断了还想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嗯?”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楚舒云残疾的左腿。
“别碰我!”楚舒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脚,爆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往另一个方向逃。
但他的动作太慢了,左腿根本无法发力。王教官轻而易举地一把揪住他后脑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
“啊——!”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楚舒云被迫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眼泪决堤般涌出。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教官恶狠狠地在他耳边低语,湿热腥臭的气息喷在他耳廓上,“看来今天得给你好好紧紧皮子!”
“跟他废话什么?”李医生不耐烦地说,“老规矩,把他弄到‘治疗室’去。”
“治疗室”……听到这三个字,楚舒云的挣扎更加剧烈,恐惧达到了顶点。那里是他遭受最多屈辱和痛苦的地方。
“不!我不去!放开我!救命——!!”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双脚胡乱蹬踹,手指死死抠住王教官箍住他脖子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但他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王教官和李医生一左一右,像拖拽一件垃圾一样,粗暴地拖着他,往走廊深处那扇更加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铁门走去。
他的脚踝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很快便破了皮,渗出血丝。冰冷的铁链似乎又一次凭空出现,缠绕上他的脚踝,发出“哗啦啦”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提醒着他永世不得超生的囚徒身份。
“放开我……求求你们……柯怡……柯怡救我……”在极致的绝望中,他无意识地喊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那是他唯一的光,却在现实中早已遥不可及。
“柯怡?谁啊?你的小情人?”王教官嗤笑一声,手下力道更重,“他救不了你!没人能救你!进来了这里,你就是条狗!听话才有饭吃,不听话……哼!”
铁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灯,只有角落里一点幽绿的光芒,像野兽的眼睛。
楚舒云被狠狠地掼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痛。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后缩,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王教官和李医生的身影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高大、扭曲,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们一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小狗,今天想玩点什么?”王教官晃动着手中的棍子。
“听说你以前学习挺好?”李医生慢条斯理地摘下金丝眼镜,用衣角擦拭着,语气却冰冷如刀,“我们来玩个答题游戏怎么样?答错了,可是有惩罚的哦。”
“不……我不玩……我不要……”楚舒云把自己蜷缩成最小的一团,双臂紧紧抱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一切。他痛哭失声,声音已经嘶哑,只剩下绝望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由不得你!”王教官的棍子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他的背上!
“啪!”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炸开,楚舒云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第一题,”李医生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法官的宣判,“你喜欢男人,是不是罪?”
“是!是罪!我有罪!”在极致的恐惧和疼痛下,楚舒云崩溃地大喊,泪水混合着汗水,浸湿了他凌乱的头发和衣衫。
“很好。”李医生似乎满意了,但眼神里的恶意更盛,“第二题,被男人操,你是不是很爽?”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楚舒云灵魂都在颤抖。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耻辱和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看来惩罚还不够。”李医生冷漠地看着,从幽暗的角落里拿出一个东西,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那是一个形状可怖的、他曾经被迫使用过的“治疗”器械。
“不……不要那个……求求你……李医生……我错了……放过我!求求你!”当看到那个东西时,楚舒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语无伦次地求饶,甚至开始自污,只求能避开那更深的地狱。
“现在知道求饶了?”李医生蹲下身,用冰凉的器械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可惜,晚了。”
冰冷的触感贴上皮肤,楚舒云发出了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尖叫。那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充满了被彻底摧毁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痛苦。
“杀了我……杀了我吧!!!”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眼神涣散,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疼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在无尽的折磨中彻底毁灭时,场景骤然切换!
冰冷的治疗室消失了,殴打和侵犯也停止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明亮、干净得刺眼的医院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与戒同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不同,这里的气息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秩序。
得救了吗?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身上似乎不再疼痛,但心里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少。一个面容和善的护士走过来,微笑着对他说:“楚舒云,该吃药了。”
吃药?对了,他在精神病院。他获救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刚燃起,护士的脸突然开始扭曲、融化,变成了王教官那狰狞的笑容!手中的药盘变成了那根熟悉的棍子!
“小狗,该吃药了!”王教官狞笑着举起棍子。
“啊——!”楚舒云尖叫着转身就跑。
走廊变得无限漫长,两边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一张张模糊而扭曲的脸孔,有戒同所的看守,有精神病院的医生护士,甚至……还有他的父母。他们都在看着他,嘴唇翕动,发出嗡嗡的、混杂在一起的指责和嘲笑:
“你有病……”
“需要矫正……”
“不听话就要受罚……”
“我们都是为你好……”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真给我们丢人……”
“……”
这些声音如同魔音灌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无处可逃。他捂住耳朵,拼命地跑,左腿的残疾让他步履蹒跚,一次次差点摔倒。
“我没有病!放开我!!”他一边跑一边哭喊,泪水模糊了前路。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扇门,门上挂着高三(1)班的牌子。是他高中时的教室!里面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有同学们低低的议论声。
是希望!
他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猛地推开门——
教室里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讲台上的老师,座位上的同学,全都转过头,齐刷刷地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不再是熟悉和友善,而是充满了鄙夷、厌恶和恐惧。
“他怎么来了?”
“听说他喜欢男人,好恶心。”
“还在那种地方待过,真脏。”
“离他远点,别被传染了。”
窃窃私语声像毒针一样刺入他的耳朵。
他看到教室后排,那个属于他和楚柯怡的座位上,楚柯怡正坐在那里,低着头,仿佛没有看到他。
“柯怡!”他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跌跌撞撞地扑过去。
楚柯怡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却冰冷而陌生,带着嫌弃。
“你是谁?”楚柯怡皱着眉头,冷淡地问,“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你打扰我们上课了。”
你不认识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楚舒云的心脏,比任何棍棒和侵犯都让他感到疼痛和绝望。他最后的堡垒,最后的光,熄灭了。
他僵在原地,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分崩离析,色彩褪去,只剩下灰白。
教室、同学、楚柯怡……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再次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划破了公寓的寂静。
楚舒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仿佛要破体而出。他浑身被冷汗浸透,单薄的睡衣紧紧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左腿的旧伤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提醒着他梦里那些并非完全虚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干涩发紧,像是被火烧过。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他环顾四周,熟悉的家具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这里是他的公寓,不是戒同所,不是精神病院。
确认了这一点,他并没有感到丝毫安慰。梦里的恐惧、屈辱、疼痛和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太过真实,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牢牢地缠绕着他。那种冰冷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他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但噩梦的余韵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他的感官,让他无法挣脱。
窗外,天色依旧沉黑,离黎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而对他来说,每一个夜晚,都是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无止境的刑罚。他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孤独和绝望,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将他彻底吞没。他只能独自一人,在这循环往复的噩梦中,挣扎沉浮,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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