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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
第二十六章烙印
顾觉掌心的伤口,在阿泐那不知名的药粉作用下,愈合得出乎意料的快。不过两三日,那翻卷的皮肉便已收口,只留下一片深粉色的新肉,边缘隐隐发痒。但伤口虽然愈合,那被“蛊核”灼烫的感觉,却仿佛烙印般刻在了神经深处,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日发生的一切。
更让他心悸的是,那片新生的皮肉上,竟渐渐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扭曲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很淡,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其形态,竟与阿泐肩胛下那片蛊纹,有着某种模糊的相似。
像是“蛊核”在他身上,也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顾觉对着阳光,反复看着自己掌心那几道诡异的纹路,心头一片沉郁。他试图用溪水搓洗,纹路却如同长在了血肉里,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阿泐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顾觉转过身。阿泐站在竹楼门口,逆着光,身形依旧单薄,但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恢复了那种近乎透明的白皙。他目光落在顾觉摊开的掌心上,黑眸里没什么情绪。
“那是‘核痕’。”阿泐走近几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强行接触‘蛊核’,被其力量侵蚀,留下的印记。洗不掉的。”
核痕……
顾觉握紧了手掌,那几道细微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异样的存在感。所以,这算是……永久性的纪念品?证明他曾不知死活地触碰过那危险的核心?
“有什么用?”顾觉问,声音有些干涩。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
阿泐的视线从他掌心移开,望向远处的山林,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用。或许……能让你对‘蛊核’的波动,感知更敏锐些。”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下次它再不稳定,你会比我先感觉到。”
顾觉的心沉了沉。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预警系统,一个绑在他身上的、与阿泐性命相连的警报器。好处是他能提前感知危险,坏处是……他永远无法真正置身事外。
他看着阿泐平静的侧脸,忽然问道:“你身上那些……也是这么来的?”
阿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那些遍布他身体、与“蛊身”共生的、更为复杂狰狞的蛊纹,显然也是无数次力量侵蚀与对抗后,留下的惨烈烙印。
顾觉不再追问。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几道尚且稚嫩的暗金纹路,忽然觉得,这或许不仅仅是印记,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他与阿泐,与这片山林,与那诡谲莫测的蛊术,已经彻底纠缠不清,再也无法分割。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采药,编织,准备食物,沉默相对。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顾觉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阿泐的一举一动。留意他采药时微微蹙起的眉心,留意他雕刻铃铛时指尖的力度,留意他对着火塘出神时,眼底那稍纵即逝的疲惫。
他甚至能凭借掌心那“核痕”偶尔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麻痒,来判断阿泐体内“蛊身”与“蛊核”的状态是否平稳。那感觉很玄妙,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与阿泐体内那黑暗的力量源头,隐隐连接了起来。
阿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这种过于专注的观察。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冰冷或嘲弄来回敬,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顾觉的视线,偶尔,会在顾觉盯着他太久时,抬起眼,淡淡地回望过来。
那目光里没有了最初的疏离和算计,也没有后来的复杂与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仿佛在说:看吧,就是这样。我们就是这样被绑在一起的。
这天傍晚,顾觉在溪边清洗新编好的竹篓。阿泐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那把巴掌长的小刀,正在削一截细竹。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茸茸的边,连那总是过于苍白的皮肤,也仿佛有了温度。
顾觉洗着竹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阿泐。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纤细却稳定的手指,看着那截细竹在他指尖逐渐显露出铃铛的雏形。
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感觉,悄然弥漫在心头。连掌心那“核痕”都一片平静,只有心口的母蛊,传来平稳而温顺的搏动,像是睡着了。
就在这时,阿泐手中的动作忽然顿住了。他微微蹙起眉,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下方——那是“蛊身”盘踞的核心区域。
顾觉几乎是立刻扔下了手中的竹篓,几步跨到阿泐身边,蹲下身,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怎么了?”
阿泐摇了摇头,眉心依旧蹙着,脸色有些发白。“没事,”他声音有些低,“只是……有点闷。”
顾觉看着他明显不适的样子,眉头也拧了起来。他伸出手,想碰碰阿泐的额头,却在半空中顿住。掌心的“核痕”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冰凉的刺痛感。
不是“蛊核”那种狂暴的不稳定,更像是“蛊身”本身传来的、一种……虚弱乏力的信号。
“是前几天的反噬还没完全恢复?”顾觉收回手,沉声问道。
阿泐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嗯。‘蛊身’消耗过大,需要时间蕴养。”
顾觉沉默地看着他。他知道所谓的“蕴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阿泐需要调动更多的生机去填补“蛊身”的亏空,意味着他那本就单薄的生命力,会流逝得更快。
一种无力的焦躁感攫住了顾觉。他空有这身被母蛊绑定的血肉,却对阿泐体内那真正的威胁束手无策。
阿泐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扯了扯嘴角,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死不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习惯了。”
习惯了……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顾觉心上。
他看着阿泐重新拿起小刀,继续雕刻那未完成的铃铛,手指依旧稳定,只是速度比平时慢了些许。夕阳的光线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
顾觉忽然站起身,走到阿泐面前,挡住了那片夕阳。
阿泐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顾觉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去碰阿泐,而是拿走了他手中那截细竹和小刀。
阿泐愣住了。
顾觉拿着东西,转身走到一边,学着阿泐平时的样子,笨拙地、却异常专注地,开始削刮那截竹子。
他削得很慢,很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毁了这半成品。竹屑簌簌落下,他的眉头因为专注而微微拧起。
阿泐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影帝,此刻像个最笨拙的学徒,在夕阳下,为他雕刻一枚或许永远也不会响的竹铃铛。
山林寂静,溪水潺潺。
不知过了多久,顾觉终于停下了手。他手里拿着那个勉强成型的、边缘还有些毛糙的小铃铛,走到阿泐面前,递给他。
铃铛很小,比之前阿泐给他的那两个都要小,形状也有些歪,上面只草草刻了几道简单的纹路。
“给你的。”顾觉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带着点不自在。
阿泐看着递到眼前的、歪歪扭扭的铃铛,又抬眸看向顾觉。夕阳的余晖落在顾觉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
阿泐沉默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铃铛。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顾觉掌心那片带着“核痕”的皮肤。
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阿泐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粗糙却带着对方体温的小铃铛,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手,将那枚小铃铛,轻轻系在了自己腰间那串银饰旁边。
小巧的竹铃铛,混在泠泠作响的银片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顾觉看着那枚挂在阿泐腰间的、自己亲手所做的小铃铛,心头那点不自在忽然就散了。一种微弱的、却切实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阿泐系好铃铛,抬起眼,目光落在顾觉脸上。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黑的瞳仁里,映出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微光。
他没有说谢谢。
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很浅,很快便消失了。
但顾觉看到了。
那一刻,他掌心的“核痕”不再刺痛,心口的母蛊不再躁动。
只有溪流声,和着腰间那枚新铃铛与银饰碰撞的、极其细微的声响,轻轻回荡在暮色四合的山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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