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初春的A市，空气里还残留着冬日的料峭，但阳光已经变得温煦，透过光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开学第一周的课程尚未完全步入正轨，校园里还弥漫着一种假期刚结束的松散氛围。
　　叶栀夏抱着几本新领的教材，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心脏却不像脚步这般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紧张。她知道，他回来了。从表哥那里旁敲侧击得到确认，夏遇桉已经返校，并且恢复了在“墨痕”的兼职。
　　她刻意绕了点路，经过“墨痕”咖啡馆所在的街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心跳骤然加速。她并没有打算进去，只是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不经意间安排巧合。
　　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继续前往教学楼时，咖啡馆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了。风铃叮咚作响，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袋需要丢弃的咖啡渣。
　　是夏遇桉。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羽绒服，没有系围巾，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似乎正要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道，然后，毫无预兆地，与站在街对面、怔怔望着他的叶栀夏，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叶栀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她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她脸颊瞬间滚烫，下意识就想移开目光，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假装这只是又一次不经意的偶遇。
　　可是，这一次，在她慌乱地垂下眼睫之前，她看到夏遇桉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地转身离开。
　　他站在原地，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看着她。虽然那抹愕然很快被他惯有的平静掩盖，但他没有立刻回避她的注视。
　　然后，在叶栀夏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对视，准备仓促逃离时，她看到夏遇桉朝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但他确实做了。
　　紧接着，一个低沉却清晰的声音，穿过初春微寒的空气，传到了她的耳中：
　　“叶栀夏，好久不见。”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同学”，不是沉默，而是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叶栀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夏遇桉看着她那双因惊讶而瞪大的、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身影。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继续说道，声音比刚才稍微自然了一点点：
　　“回学校了？”
　　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寒暄。甚至有些多余。
　　但听在叶栀夏耳中，却如同天籁。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打招呼，主动跟她说话！不再是基于“技术支持”或“物品交换”的必要交流，而是一次真正的、带有社交意味的互动！
　　巨大的惊喜和不知所措让她一时语塞，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结巴和雀跃：
　　“啊……是，是啊！刚、刚回来没多久。你……你也回来了？”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问的是什么傻问题！他明明就站在这里！
　　夏遇桉看着她这副慌乱又可爱的模样，眼底深处那丝极力压抑的波澜，似乎又荡漾了一下。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那个傻问题。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两人隔着街道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尴尬，却又暗流涌动的气氛。
　　夏遇桉似乎也意识到这样站着有些奇怪，他抬了抬手里拎着的垃圾袋，示意了一下：“我……先去倒一下。”
　　“哦，好，好的！你忙！”叶栀夏连忙说道，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夏遇桉再次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他的背影依旧清瘦挺拔，但叶栀夏却仿佛能看到那平静表面下，一丝不同以往的松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咖啡馆门后，叶栀夏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脸上烫得厉害。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短暂而不真实的梦。
　　他主动跟她打招呼了！他还叫了她的名字！
　　这个认知像烟花一样在她脑海中炸开，带来一片绚烂的光影和持续的嗡鸣。寒假里所有的忐忑、思念、下定决心，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希望。
　　她几乎是飘着去了教室，一整节课都心神不宁，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而另一边，夏遇桉回到咖啡馆操作台后，表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互动，在他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主动开口的那一刻，需要鼓足他多大的勇气。看到她因为他的招呼而惊讶、脸红的样子，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悸动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母亲的话，似乎在耳边回响——“别还没开始，就先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困难吓倒了。”
　　也许……他可以试着，再靠近一点点？
　　这天晚上，叶栀夏在宿舍里，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栀子花头像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白天那巨大的惊喜过后，一种想要延续这份联系的渴望，变得无比强烈。
　　她斟酌了半晌，删删改改，最终发送了一条看似随意的消息：
　　「今天在学工楼附近看到你了，好巧。」
　　发送成功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心脏再次悬了起来。他会回吗？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石沉大海？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夏遇桉回复了。
　　「嗯。好巧。」
　　叶栀夏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他回了！他没有无视！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继续尝试着开启话题：
　　「新学期感觉课业一下子又重起来了。（叹气）」
　　这次，夏遇桉回复得稍快了一些，虽然依旧简洁，却不再是单音节：
　　「嗯，计算机系也是。」
　　叶栀夏乘胜追击，想起他之前在咖啡馆帮过她，便找了个相关的由头：
　　「对了，之前谢谢你帮我弄那个文献管理软件，后来再也没出过问题。（感谢）」
　　「不客气。」
　　对话就这样，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在推进的速度，艰难却又坚定地展开了。叶栀夏负责寻找话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聊天的氛围，而夏遇桉则负责回应，虽然简短，却不再是完全的封闭。
　　他们聊的多是学业、课程、偶尔提及咖啡馆的忙碌。话题安全，寻常，却是一次历史性的突破。从以前仅限于“问题解答”的交流，变成了可以分享日常琐碎的、真正意义上的“聊天”。
　　虽然每次对话都不长，往往以夏遇桉的“嗯”、“好”、“早点休息”作为结束，但叶栀夏已经心满意足。
　　她知道，对于夏遇桉这样的人来说，愿意回应，愿意进行这种看似无意义的日常交流，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让步和靠近。
　　破冰之旅，似乎终于看到了第一缕微光。
　　而在男生宿舍里，夏遇桉看着手机上那条条来自“SummerZhi”的消息，虽然回复得克制，但每次屏幕亮起，看到那个猫咪头像时，他眼底深处那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却在不经意间，又多了一分。
　　主动打招呼，是第一步。增加微信交流，是第二步。
　　前方的路依然漫长，现实的差距依然横亘在那里。但至少，在这个初春的夜晚，两颗心之间的距离，因为一次勇敢的主动和小心翼翼的回应，而被悄悄地，拉近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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