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乔柯

　　司机确实等在门口，精致的餐盒，看样子是三人份早餐。谢过司机，程安篱将早餐分门别类放好——也不难猜，江牧乔的早餐实在清淡得过分，当中不乏自己曾经赞不绝口但许久未尝过的菜色。

　　转去洗手间绞了热毛巾，接了漱口水，和早餐一并放在托盘里，再回房江牧乔已经靠在床头，小林手法娴熟帮他把僵硬的肌肉揉开，这个过程其实很难捱，短短时间他额上又是一层薄汗。

　　见她过来，小林接过托盘，照顾人简单洗漱。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帮手，懂礼，有分寸，知进退，打理完便收拾东西准备退出房间，又细心嘱咐：“安安小姐，牧乔需要按时用餐，麻烦了。”

　　做过胃切除手术的人如果不规律饮食会胃痛，甚至反胃呕吐，弄得心脏也不舒服。

　　程安篱点点头，在床边坐下，问道：“先吃点？”

　　没关系，我们有大把时间慢慢聊。

　　“好。”江牧乔没有拒绝，挑了她爱的豆包递过去，才端起那碗属于自己的山药粥慢慢喝。

　　少爷吃饭慢条斯理的，优雅极了，程安篱忍不住偷瞄，巧的是，每次抬眼也能看见他正在看自己，眼里盈盈笑意藏也不藏。

　　在第三次偷看被抓包之后，他夹了块小米糕放在她碗里，神色自若揶揄道：“阿篱，好好吃饭，三心二意不利于消化。”

　　什么嘛，自己不也心猿意马，她腹诽，撅着嘴不服气地睨了他一眼，却又打心底生出些青涩羞怯的情绪。

　　这个男人好奇怪，认识了二十来年，却总有能耐随时搅乱自己的心。

　　他笑笑，不再说话。

　　你来我往吃了顿闲闲的早餐，江牧乔脸色看着稍好些了，苍白的唇在温热食物的作用下也染上了些许红润水光。他放下碗筷，朝她伸手：“阿篱，坐到我身边来。”

　　这只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均匀，指尖圆润。以前牵手的时候，程安篱很喜欢捏他指尖，从拇指到小指，一个个揉过来捏过去，有一种暖乎乎的幸福感。

　　现在这只漂亮的手向自己发出邀请，她毫不犹豫就坐过去，往前倾身就能把人抱个满怀的距离。

　　他牵过她的手，微凉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过来，弄得心上痒痒麻麻的。他目光温柔，轻声说：“阿篱，请允许我郑重道歉，你的每一条控诉我都认。”

　　“…？”断片的人试图再次努力唤醒回忆，但以失败告终。

　　“你说我是讨厌鬼，混蛋。”他笑。

　　“啊？”

　　“还耍流氓，不负责任。”

　　“……”骗人。

　　“始乱终弃。”

　　……

　　“自轻自贱。”

　　罢了，破罐破摔吧。

　　看着小爱人瞬息万变的表情，江牧乔笑意渐浓，一脸意犹未尽：“唔…好像还有，我再想想。”

　　“好了好了，不要想了，我…我昨天喝醉了，醉话不作数的…啊呀，况且我不记得了，不知者不怪。”程安篱的脸早就红到了耳朵尖，企图胡搅蛮缠蒙混过关。

　　他不再逗她，稍正神色，声音轻缓说：“阿篱，你说的没错，是我的逃避和自卑，让你伤心难过，让我们两个都陷入矛盾徘徊，徒劳许久。”

　　“那么，在请求你的原谅之前，我需要和你确认几件事。”他轻轻捏她指尖。

　　程安篱抬起头，这双好看的眉目深邃迷人，深潭静流般藏着诉不尽的隐秘爱意。

　　江牧乔缓缓开口：“我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由分说抛弃了你，还记得吗？”

　　她心一沉，而后点头。

　　“是我亲手收集了证据，举报了你的爸爸，你明白吗？”

　　“嗯。”

　　“我如今已不复当初，不再康健，或许再也站不起来，不能陪你游山览海，甚至…难享常寿。”

　　交握的手轻轻一颤，被回握得更紧，他不忍：“和我一起，你将不再自由，还要担惊受怕一辈子，阿篱，这些你真想清楚了吗？”

　　目光诚恳热切，声音温柔和煦，可说出的话却那样残忍，一字一句戳到心尖上，痛得人心都坍塌下去。

　　程安篱鼻头发酸，眼里沁出泪花，她拼命点头，又不住摇头，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然，她清楚地了解，无数次设身处地设想两个人的未来，深知他所言非虚，对他的踯躅犹疑、隐忍为难感同身受。

　　可那又怎么样呢？

　　过往之事，身外之物，一场误会，病痛生死，哪一样都无法动摇她爱他。

　　她俯身环住那曾经腹肌紧实的细瘦腰身，头埋在不甚宽厚的胸前，有雨后森林里的冷杉气息，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可牧乔就是牧乔，只要是你，我便要了，这辈子都要了，别想再推开我。”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悠长轻缓的叹息：“傻瓜，哎。”

　　“才没有。”她仰起头，直直望向他眼底：“是你告诉我的，爱不爱的，哪有道理可讲。”

　　太阳出来了，带着窗棱的格子影歪歪扭扭洒在被褥上。

　　江牧乔内心怦然，不自觉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些，他低头亲吻勇敢热烈的小姑娘，白皙细腻的额角，高挺小巧的鼻尖，褪去了婴儿肥的脸颊，最后是让他沦陷的盈盈双唇。

　　爱人的怀抱遥远又熟悉，令人着迷又欢喜。

　　融融暖意隔着玻璃透进来，他忽然发觉，上一次沐浴在如此愉悦的阳光下，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那是七八年前，彼时程安篱刚上大三，升任校队队长后第一次带队出去打辩论赛。队里有个大二的新队员，没参加过这么高规格的比赛，在高清摄像头面前露了怯，让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人们总习惯在外人面前以善意示人，却对最亲近的人袒露真性情。她也不例外，在人前安抚人心，大度劝慰大家，却把自己憋到内伤，忍不住回来对江牧乔大倒苦水。

　　那时候他刚结束一个海外并购项目，出差在外连轴转了半个月，回来时差也没倒，被气鼓鼓的小家伙硬拉着听了一个小时赛后复盘。

　　他实在困得紧，挑着眼皮无奈说：“阿篱，可怜可怜我吧，你看，黑眼圈都掉到地上了，可不可以睡醒再陪你辩论？”

　　大小姐自然知道是自己小题大做胡搅蛮缠，也是心疼的，立马站起身牵着人往卧室去，嘴上却是不饶人的：“哼，那你干嘛喜欢我，那么辛苦。”

　　“唔，是蛮辛苦。”他停下脚步，稍稍用力把人带着转半个圈，面对面搂住还撅着嘴的姑娘，温声道：“但是。”

　　“爱不爱的，哪有道理可讲。”

　　千万次心甘情愿的重蹈覆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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