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破产呢

　　冬天的海市天空是一种沉闷的颜色，好像被洗涤过度的衣物发灰的颜色。货轮从江面缓缓驶过，拉响的汽笛声在高楼中间回荡，沉默又悠长。

　　在西岸的一家咖啡馆里，延钦再一次见到了陈晗。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正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台超薄笔记本和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短发利落干净，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西装，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清亮的眼神看向正走过来的延钦。

　　“延总，早上好啊。”她起身伸手，二人短暂地握手客套了一下。

　　“陈总，多谢你的时间。”延钦在她对面坐下，咖啡馆的侍者适时地送上了一杯温水。

　　不再寒暄，陈晗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向，开始了介绍。“这是西岸M07地块，原来是一个纺纱车间。我们集团去年拿下这片区域，产权很清晰。原本计划是做高端艺术仓储或者工作室集群的。”她调出了建筑结构图，以及他们最开始的初步设计概念图。“总面积一万两千平米，最大挑高十八米，改造空间很大。地理位置你也看到了，离江边步行五分钟，潜力非常可观。”

　　延钦看着屏幕上呈现的资料，是工业建筑特有的大空间，确实是非常理想的地段。

　　【产业洞察】无声启动，在他的视野中心，淡金色的光晕悄然浮现，代表着这地块和奇点视界产生了共鸣，匹配度很高。

　　“很不错的地方。”延钦点头，“陈总愿意推荐我看看这个地方，是觉得它比起你们的设计更适合做沉浸式体验中心？”

　　陈晗不慌不忙，合上笔记本，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目光投向窗外略显空旷的街道。“沈哲和我说了你的想法。艺术仓储只不过是存量市场的精致化，天花板肉眼可见。但是你的那个想法，”她转回视线，看向延钦，“如果真的能实现，我倒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她又顿了顿，坦诚道，“当然，你的风险也是它的十倍百倍。能不能回本另说 ，光是内容迭代的速度就已经很考验团队水平了。所以其实宋澜先生，也就是澜山地产的董事长，其实对这个合作持保留态度。”

　　“可以理解。”延钦听完后神色不变，毕竟传统的地产商看中的是租金的回报、资产的升职，还有最重要的稳定性。他现在的“大饼”，不确定性太高，持观望态度也在所难免。

　　“不过，”陈晗微微一笑，“他同意我来接触你，但也表示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她低头看了下手表，“宋先生下午正好在本部，如果你方便，我可以现在带你过去。”

　　机会来得突然，带着一丝错过不再来的意味。延钦立刻意识到，陈晗选择为他提供了一个通道，究竟能不能连接起传统行业，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好。”延钦没有犹豫，立刻起身。

　　车子驶离西岸，穿过隧道进入了城，最终在一栋颇有年代感的花园洋房前停下。门廊立柱上爬着枯藤，冬青被修剪的笔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淡淡的梅花香味。

　　这里不像是某个公司的总部，倒像是静谧的私人独居。

　　在一位穿着旗袍的秘书的引领下，他们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来到了一扇红木门前。秘书轻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进来。”

　　书房很大，三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实木书架，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和资料。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的中式枯山水庭院。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着一位头发微白的中年人。他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就是宋澜，目光扫过来时，带来了一些压力。

　　“打扰了。这位就是奇点映画的创始人，延钦。”陈晗向宋澜介绍到。

　　“宋先生，您好。”延钦微微欠身。

　　宋澜放下文件，摘掉眼镜，指了指书桌对面的两把扶手椅，“坐。”秘书悄无声息地送上茶盏，又退了出去。

　　宋澜直接看向延钦：“陈晗跟我提了你的想法。不过，我看了你们公司的资料，做内容的，轻资产，估值玩得很漂亮。突然要跳到线下，跨度不小。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延钦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青瓷茶盏，温热透过瓷器传来，茶汤清亮。他借着这个动作，快速调动着【产业洞察】。在宋澜身上，他看不到光点的连线。

　　【市场嗅觉】轻微报警，提示着潜在的风险与极高的谈判难度。【基础谈判技巧】则让他迅速调整了策：唯有坦诚和对等的实力（或潜力）展示，才有一线机会。

　　“宋先生，”延钦放下茶盏，声音平稳，“跨度确实大。因为不只是从线上跳到线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略微调整坐姿，目光看向宋澜：“至于凭什么奇点能做……第一，我们拥有目前国内顶尖的内容创作能力，现在上线内容的数据就可以证明市场对我们产品的渴求度。第二，我们并非盲目进入，自研引擎的项目，目标就是解决线下大空间的技术瓶颈。第三，”延钦稍微加重了语气，“我个人已经为这个项目的前期筹备，投入了七千万真金白银。不是用投资人的钱讲故事，是用我自己的钱给这个愿景下注。”

　　最后一点显然让宋澜有些意外，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自己的钱？看来不仅是觉得能成，是必须成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地产和你们互联网规矩不一样。这里不讲颠覆，讲平衡。不讲唯快不破，讲稳健。你的想法，我听懂了。但你怎么实实在在的麻烦？还有，持续高质量的内容产出，你能保证吗？这不是给你几年时间拍一部电影，而是要让你一辈子都能持续做这个事情。”

　　“您说的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必须面对和解决的。”延钦迎向宋澜审视的目光，一一补充到。

　　“哼。”宋澜轻哼了一声，但听不出其中意味。 “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在海市，尤其是在西岸那边，做出来新东西吗？”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庭院里的植物被风吹过的细微沙沙声，窗外的光线不知何时暗淡了一些。

　　陈晗在一旁屏息凝神，延钦面色依旧沉静。他知道，仅仅靠说，没有办法真正打动宋澜这样的人。他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

　　“宋先生，”他再次开口，“关于我的想法，或许光靠语言描述，确实苍白。”他看向陈晗，“陈总，方便借用一下投影设备吗？”陈晗看向宋澜，见后者微微颔首，便起身操作。书房一侧的幕布缓缓降下。

　　延钦走到幕布前，他没有连接电脑，而是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实际上，他正在全力调动【产业洞察】技能，并将精神力集中在奇点视界和西岸M07结合的可能性推演上。

　　技能被动运行时是宏观图谱，主动深入聚焦时，则能生成更具体的情景模拟。这是他最近才摸索出的用法，对精神的消耗巨大，但此刻值得一赌。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看向幕布。

　　什么都没有。

　　陈晗有些疑惑。宋澜则微微挑眉，依旧没有发表他的看法。

　　就在这时，延钦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点了一下。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幕布上，以他指尖对应的位置为中心，一圈水波般的涟漪荡漾开来。紧接着，从中心生长出线条。光线快速勾勒出西岸M07实地内部巨大的轮廓，然后奇异的景象发生了。虚拟的数据光带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沿着墙壁攀爬生长，在空间中交织成复杂的光网。基于设计概念的场景，也如同全息影像般层层叠叠地出现。随着延钦手指的轻微移动，那些场景元素也随之变化……

　　延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这种高精度的技能运用，对精神的消耗远超预期。但他坚持着，让这次呈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最后，他手指一收。

　　所有光影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存在。幕布恢复空白。书房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以及三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陈晗是震惊，延钦是虚脱，而宋澜……

　　宋澜缓缓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双眼睛久久地注视着空白的幕布，又缓缓移到延钦苍白的脸上。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庭院里，开始有零星的、冰冷的雨点打在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宋澜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这不是PPT。”

　　“不是。”延钦承认，声音有些沙哑。

　　“有点意思。”宋澜点了点头， “我见过很多拿着漂亮企划书，站在这里和我讲动人故事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让我看到故事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陈晗：“当然，计划书还是要的，规矩不能乱。”他又看向延钦，“前提是，你们能拿出一份可行性强的具体方案。另外，合作模式需要细化，你们可以占主导，但我们集团必须有在某些决策上的一票否决权。这是底线。”

　　“可以。”延钦毫不犹豫地应下。

　　“还有，”宋澜看向陈晗，“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我不希望在任何公开场合看到或听到。”

　　这是警告，也是某种程度的保护。

　　“我明白，宋先生。”

　　“去吧。”宋澜重新戴上了眼镜，拿起了之前那份文件，仿佛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从未发生，“陈晗，你继续跟进。”

　　离开那栋花园洋房时，冰冷的冬雨已经绵密起来。坐进车里，延钦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疲惫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刚才的技能，几乎抽干了他的精力。

　　“你没事吧？”陈晗递过来一瓶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刚才那是……”

　　“一种内部的概念可视化演示，我只是……有点紧张所以不舒服。”延钦含糊地解释，拧开水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让他稍微清醒，“谢谢你，陈总。”

　　“叫我陈晗就行。”她发动车子，雨刷规律地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厉害，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全是好奇。

　　延钦看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与宋澜的这次短暂交锋，让他清晰认识到，这个领域里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有对规矩和体面近乎执拗的坚持。

　　车子在雨中驶向城市中心，延钦靠在椅背，闭上眼。冰冷的雨声敲打着车窗，像无数细密的鼓点，与他太阳穴的抽痛隐隐共振。刚才在宋澜的书房里强行催动【产业洞察】进行高精度模拟，消耗远超预期，此刻精神上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那种过度榨取后的空洞与钝痛残留着，他知道自己有些托大了，但面对宋澜那样的对手，常规手段难以取得平等对话的资格，他必须亮出些非常规的筹码。结果算是达到了，但代价也是实实在在的。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沈哲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如何？”

　　延钦几乎能想象出沈哲发送这条消息时的样子，或许正靠在云顶某个角落的沙发上，手指随意划着屏幕，桃花眼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雨水的湿气和车厢内的暖气交织，让他有些恍惚。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没有回复之前想好的措辞，而是遵从了内心此刻最真实的感受，简短地回了三个字：“有点累。”

　　消息发送出去，他微微一怔，随即又释然了。在沈哲面前，他似乎越来越难维持那种无懈可击的面具。或许是因为沈哲见过他更早的狼狈，或许是因为那天在云顶里的微妙瞬间。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读”的下一秒，沈哲的回复就跳了出来：“位置。”

　　延钦抬眼看了看车窗外模糊的街景，报了个大概的方位。

　　“等着。”沈哲回复，然后头像暗了下去，没再多说。

　　延钦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睛。疲惫感似乎因为这句简单的回复而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船港。他不再去思考工作方案，只是任由意识随着车身的轻微颠簸而漂浮，听着雨刷规律刮擦玻璃的声音，感受着体内精神的缓慢回流。

　　陈晗专注地开着车，似乎也察觉到他状态不佳，并未出言打扰。车内只有舒缓的古典乐和雨声。

　　车子并未驶向奇点总部，而是在某个路口转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延钦没有问，他知道陈晗大概是直接送他去沈哲安排的地方。

　　车刚停稳，门童便撑伞迎了上来。延钦对陈晗道了谢，下车，跟着门童走进温暖宁静的大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精油芳香，背景音乐是潺潺流水与空灵的音效，瞬间将外界的阴冷潮湿隔绝开来。

　　一名穿着浅色制服，气质温和的经理迎上前，微笑道：“延先生，沈少已经安排好了。请您先到休息室稍作休息，理疗师马上就到。沈少交代，让您好好休息，他晚些过来。”延钦被引到了一间静谧的休息室，柔软的沙发，柔和的灯光，茶几上已经备好了温水和清淡的点心。

　　他坐在沙发里，终于彻底卸下了肩上的力道。

　　他唤出系统界面，暗金色的光屏在意识中浮现，比平时似乎黯淡了些许。

　　【检测到宿主精神透支，建议充分休息。】

　　【触发支线任务：跨界基石。】
　　【任务内容：在30天内，领导 “奇点视界”前期工作，并获得合作方高层的认可。】
　　【任务奖励：积分+2000，【危机预警卡（稀有）】x1。】
　　【失败惩罚：与澜山地产的合作陷入僵局，【产业洞察】技能效果减弱30天。】

　　任务提示如常出现，但延钦此刻看着它，心态却有些不同。他决定先暂时将它搁置，让自己放松一下。

　　理疗师很快就来了，手法专业而轻柔，配合着特殊的香氛和舒缓的音乐，缓解了他的紧绷和疲惫。延钦在令人放松的按压中逐渐模糊了意识，半梦半醒间，脑海里闪过一些碎片化的画面：拍卖会上沈哲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云顶观景台上他靠近时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这些画面交织着，褪去了商业上的算计与博弈。

　　不知过了多久，理疗师悄声离开。延钦在沙发上小憩了片刻，再醒来时，感觉疲惫感消了大半，虽然仍未完全恢复，但思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沈哲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他换下了平时那些衣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灰色长裤，头发也有些随意，少了些平日里刻意的精致与张扬，多了几分居家的感觉。

　　“醒了？”他走到沙发旁，把纸袋放在茶几上，“喝点这个，家里熬的参茸鸡汤，温补。”

　　延钦坐起身，看着沈哲打开保温壶，浓郁的香气顿时飘散出来。他没有道谢，有些东西说出来反而生分。只是接过沈哲递过来的小碗，慢慢喝了一口。温热鲜醇的汤汁带来一股暖意，仿佛连带着将残留的寒意和疲惫也驱散了些。

　　“澜山那边，算是过了明路？”沈哲在他旁边坐下，双腿交叠，语气随意地问起，但目光却落在延钦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

　　“嗯。”延钦又喝了一口汤，“代价是差点当场晕在他书房里。”

　　沈哲嗤笑一声：“让你托大……不过，那人眼界高得很，一般人入不了他眼。”

　　“运气。”延钦淡淡道。

　　“少来。”沈哲看着他，桃花眼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是你自己的东西硬。换个人，就算有同样的想法，在宋老面前也未必站得住。”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不过下次别这么拼。有些底牌，不用一次性全亮出来。”

　　延钦放下汤碗，看向沈哲。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空气里漂浮着鸡汤的香气和残留的精油味。

　　“知道了。”延钦轻笑一下，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沈哲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即眼中漾开一点笑意，那笑意很深，直达眼底。“这还差不多。”他站起身，“你继续休息，不会有人打扰。我就在隔壁处理点事情，有事叫我。”他指了指纸袋，“里面还有点心，饿了垫垫。晚上要是不难受了，带你去吃家私房菜，清淡的，养胃。”

　　他没有过多停留，轻轻带上了门。

　　延钦重新靠回沙发，目光落在那个纸袋和还剩大半的保温壶上。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似乎也因为简单的这一碗汤和几句话，悄无声息地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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