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阳

　　雨季已然来临，偏偏阴晴不定，下一个时辰的大雨，又乍然晴空万里，以为没雨，结果突然被浇成落汤鸡，以为这雨怕是要下个几日，却又突然停了。很是不便赶路。
　　黎璃本来以为祁阳或许会闷闷不乐许多日，却不曾想没几日她又顽皮如常，让他很是欣慰，他出于私心，不希望小友因为长大就活得沉重起来。
　　他们一路走的山路，背着伞和干粮，下雨就找大树，打雷就干脆撑着伞继续赶路，天晴了坐下来休息，等累得不行，就随便找个山洞树洞让小孩睡一觉。
　　黎璃本来对于他们这一路走深山感觉有些不妥，但小友却淡然地对他说：“我以前不得已就上这深山老林住，有一次在一个草丛里睡着了，醒来一条毒蛇盘我腿上，幸好我一吹口哨月亮它就飞来找我，那毒蛇看着它这么大的鸟飞过来，吓得跑啦。”
　　“月亮它以前一直跟着你？”
　　“对，后来它和另一只枭好了，怀了蛋，它就不跟着我啦。我让它去养小月亮。”
　　“它就住在法华山？”
　　女孩轻笑：“嗯，月亮不是普通的猫头鹰，它可聪明了，我让它全家住在法华山它就住着，让它来找我它就能找到。”
　　“它本来与别的枭区别不大，我猜这鸟机缘巧合吃过明灵果。这果子只仙界产，在凡间算是十分珍贵，可以给宠物延年益寿，还能开灵智。”
　　祁阳诧异，仔细回忆了许久，道：“这果子是不是橙色的，指甲大小，很光滑？”
　　黎璃答曰：“是。见过？”
　　“我捡到过，当时我和月亮都饿坏了，它好像很想吃。我寻思着这东西我没见过，吃了也不抵饿，就给它吃了。”女孩缓缓地讲述，“确实啊，它吃完就聪明了许多，这么瘦小的一只猫头鹰竟然有力气去捕食了。真相竟然是这样，我还一直以为它是被我感动了。”
　　“当时为什么饿肚子？”
　　“我在荒山里意外耗尽了力气，下山去城镇还有几十里呢，下山也没钱。”女孩绘声绘色地解释，“最后我在荒山里坐着，越想越气，你猜怎么着，因为一腔怒火，我竟有了点力气，走了五里路找到了一些野山莓，吃了更有力气，最后我捕了一只兔子。”
　　“你在山里做什么事？”黎璃又问。
　　祁阳眉飞色舞道：“这就不重要啦。主要是我厉害吧，月亮这家伙都开灵智了，抓兔子也没我厉害。我还会捕狐狸，它狡猾也狡猾不过我！”
　　黎璃忍俊不禁，“我没吃过狐狸肉，好吃吗？”
　　“不怎么，腥得很。我只是报仇才吃过，也就月亮它不挑嘴，我还是挑的。”女孩侃侃而谈起来，“这些山里的家伙没几个的肉比猪肉好吃，可见老祖宗是有智慧的。”
　　天气确实阴晴不定，没晴一会就又下雨了，幸好这次的雨不算大。
　　黎璃今日穿的白衣，祁阳也是，她竟然是有白麻衣备着的。
　　青年的鞋早就和泥水泡过的没什么区别了，白色裤腿也全是泥泞，不过他并不在意。他解下背在自己身上的包袱，拿出雨伞准备递给小友，却没想到女孩好像看见什么，离弦之箭般奔跑过去，等黎璃自己撑起伞时，女孩已经被淋湿了一点，拿着两片很大芭蕉叶子，喊道：“大黎，不打伞，咱们打这个！”
　　诚然这样一定是更容易被雨淋到的，黎璃毫不犹豫地收起伞，冒着雨潇洒地走过去撑起芭蕉叶。
　　“有没有觉得这样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嗯……诗情画意！这撑伞是一种，穿着蓑衣是一种，举着叶子也是一种，等我们路过水塘子，运气好还可以试试看荷叶，不过天还不热，指不定小了。”
　　“小友，不说话……听。”
　　水滴落在树叶上，又成股一丝丝流下，最后打在泥土上，杂扰而静谧。虫鸣消失了，空气里是灼热散去的味道，青苔和古树的香混合着雨，树枝沙沙摆手，轻雨滴答临世，风树皆响，如丝如竹，好像洗净了一切，又谱写了一切，安宁得甜蜜。
　　祁阳那满是主意的脑子里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一向好响动，第一次感觉到了这样难以言喻的宁静。
　　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不是寂寞，也不是空洞，只是宁静。
　　两人一直没话，就这么慢慢穿行在这山林中。
　　待到雨停，又是万里晴空，风光正好，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照在尚未干涸的山林里，光线过处，晶莹剔透，流光闪烁。
　　祁阳丢了大叶子，欢快地跳了两步，所幸之前雨不算久，此刻土壤是软软的，却溅不起泥泞。她的鞋早就不成样了，此刻怎么踩黎璃都不管，反正谁的鞋谁自己洗。
　　女孩在前边没跳几步，突然转身倒走，面对男子喊道：“我不难过啦。”
　　这话说得突兀，莫名其妙，但黎璃听懂了。
　　听懂她说的难过是为什么，听懂了她为什么说自己不难过。
　　二人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此刻四下寂静，倒也不用喊就能听清楚。男子淡笑，亦难得潇洒道：“从天地中来，回天地中去，人生本无忧愁。”
　　他和女孩都笑着。男子快步追上女孩，和她并肩而行。
　　走了一程，祁阳的活泼又涌上来，好奇地问道：“大黎你是不是以前就知道下雨这么……美？”
　　黎璃不答，反而道：“初见时，你曾问我有什么想做的事，我这人甚是没出息，什么事都不怎么特别想做，若非要想，无非是游历南北，走到哪算哪，图个逍遥。”
　　祁阳闻言奇怪，“这对你来说分明简单，还没有实现？”
　　“尚未，逍遥自在是要心上无事的，可惜人生或许总还有尚未完成的事要绊住，难得安宁，纵然忘了一时，也不是时时刻刻。”
　　祁阳叹：“你都做不到的事该多难啊。”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知如何是好，徒耗光阴。”
　　女孩听罢，率性道：“一件事既然还没来，那么随他算喽，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且过好今天，明天也会好的。”
　　“难为让你开解我。”男子莞尔。
　　“道理每个人都会讲，你不嫌我啰嗦就很好啦。”祁阳跳步踢起来一树枝，拿去耍了几下就丢出去，飞得老远，“咱们今晚就差不多要到草房子了，家里好像还有一点米，你吃不吃荷叶包饭，这个我会！”
　　黎璃温声问：“‘不摘荷花摘荷叶，饭包荷叶比花香。’我自然是吃的。只是不知你准备包什么肉？”
　　“咱们先在路上看看能遇见什么，打着拎回去就好，不要太重的。”女孩明媚地笑说。
　　等到天边的火烧云烧得发紫，祁阳拎着只彩毛山鸡回到了草庐，兴冲冲地冲进了厨房。黎璃倒是拿着荷叶，他本来是想拿更重的，可惜小友表示她打的山鸡她得自己拿着。
　　这旺盛的精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等米饭煮熟了，女孩拿着鸡肉伴着一点野菜和莲子简单翻炒拌匀，加了一点盐和酱油以后就开始准备包荷叶。
　　“大黎，你看好啦，这个东西这么包，每个你放差不多的饭，荷叶最多包两层，不然水汽进不去，最后打结别打成死结就好，不然得割开，绳子下次就没法用啦。”
　　黎璃照着女孩教的一步步做，最后两人终于在夜幕彻底变成墨蓝的时候将荷包饭下了蒸锅，等着蒸熟。
　　等着也是等着，黎璃想起来这屋子合该每间都打开来通通风，刚出了厨房，忽然看见院子里种植的小树苗后面有一只可怜巴巴的仙鹤在等着。
　　它显然已然等候多时，羽毛都弄脏了，神情十分幽怨。
　　眼见黎璃没有拂袖而去，仙鸟贼头贼脑地从树苗中走出，将书信给黎璃，男子看了一眼信上的话，这次算是有点新事，无奈叹了口气，对鸟儿点点头。
　　这只白鹤看他几十年来第一次颔首，蓦然顾不得幽怨，只飞速飞回去赴命。
　　祁阳本来一直觉得大黎这种闲散修士，指不定得天天和她一起混日子混个十年八年，才能去做正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事要离开了。
　　青年对上女孩那非常质疑的眼神，十分好笑：“我不过去几日，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你在江州找不到我。”
　　祁阳满脸无所谓：“没事，你放心去办事。要是别人说你不靠谱，你可以多在岗位上站站。”
　　黎璃冷笑：“你倒是个会放心的，如果我就此消失你怕不是也丝毫不牵挂。”
　　小痞子混不吝的劲头上来了，笑道：“没事，你要是消失了，我以后每个城里贴纸找你，就说你人太傻，走丢了。怕你到时候丢脸丢得不想见我。”
　　男子挑眉：“玩笑还是真心话？”
　　“你想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祁阳说完，又拿起一个荷包，突然想着连着荷叶一起吃是什么味道，咬下去一下子被苦得蹙眉。
　　黎璃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可惜，茶水也是苦的。感谢是没有，迎来了小友怨恨的眼神。
　　他突然哈哈笑。女孩瞪完他一眼倒也没再计较，拆开细绳继续吃荷包饭。
　　莲香清幽，融入到这米里便是绝品，祁阳一连吃了三个以后撑得很，没多久就迎来了困意，勉强自己铺了床就倒下去睡着了。
　　黎璃看她睡得很香，留下他在寺庙前殿要到的红锦香囊，可以用来放那枚舍利子，就离开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