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手搓一颗心脏

　　“我问你件事。”

　　超市里不见营业员或其他顾客的影子，确认没有危险后，众人分散开来。路过水果区，林尽愁正瞧着新鲜到滴水的葡萄，身边的余畅挽上她的小臂。

　　“你房间里的洗漱用品，呃，牙刷，现在还是双人份吗？”余畅说。

　　“……”林尽愁眨眨眼，认真回想，“牙刷被放在洗手盆边，第一天晚上是双人份，第二天，就只剩下我自己用过的了，我有在柜子里找到备用的。”

　　孟千雅一消失，客房内部属于她的痕迹也被抹去，就连她摆在床尾的睡衣也不知何时被重新收进衣柜，仿佛本容纳两人的标间只住了林尽愁。

　　根据徐行的说法，这应当是隶属于宾馆的清洁工所为。

　　“备用的？”

　　余畅顿了顿：“……备用的有几套？”

　　“两套。”

　　“那昨晚回去，你有看到新放的吗？我们这边是两套。”

　　“有的，有一套，”林尽愁深入想想，忽然有所领悟，“假如每天会更新……我之前找到的两套，其实不是备用的吗？宾馆从第三天凌晨起收费，一般人至少会住够三天，所以一次性放了这么多套牙刷？”

　　虽说她的推测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但余畅希望探讨的主题不在于此。“嗯，我想是这样。”她尝试更有效地组织语言：

　　“那个，不觉得很奇怪吗？宾馆里有个我们谁都没见过的保洁，因为房间其中一名客人不在了，就直接收走对方的洗漱用品，但却没管剩下的人。第二天，你用过的牙刷还在对吗？”

　　“因为有的人也会重复使用一次性牙刷吧？我拆开下一套，旧的那套随后就被清理了。”

　　认为余畅不安的根源在于神出鬼没的保洁，林尽愁在不彻底透露已掌握讯息的前提下，安慰对方：“清洁人员没露面，不过目前也没有对我们不利，只要不把房间弄得太乱就没事吧？”

　　“……是呢。”然而余畅的眼神十分微妙，仿佛打开电视科教频道发现正在热播海绵宝宝。

　　两人间一时无话，购物车缓缓滚过水果区。林尽愁走在三人最右边，她的目光被靠左的榴莲吸引，一侧头，撞见刘少婷不住回望铺在一层碎冰上的荔枝。

　　“你想吃荔枝吗？”林尽愁心直口快，“想吃为什么不买一点？我们这趟就是来买东西的。”

　　刘少婷条件反射般缩肩膀：“我……”有什么话嗫嚅在口中，她抬头观察余畅的表情，好像试图征询对方的意见。

　　“嗯？你要吃荔枝吗？旁边就有塑料袋，称斤的秤在……那边。”余畅很快回神，为刘少婷指明电子秤的方位。

　　小女孩依然犹豫不决，林尽愁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看大人的脸色，先不提在场的人是否有资格管她，这孩子手里明明握着大额代金券。

　　她提醒刘少婷有钱当然能给自己花，后者无意识地扣手指。大概不好意思让大人们永无止境地等待，刘少婷小跑过去，挑也不挑装了两把荔枝，又加快速度冲向电子秤，有点笨拙地拿起打印好的标签，贴上塑料袋。

　　“对啊，我都没想起来……”接过荔枝放进购物车，余畅摸摸刘少婷的发顶，“你现在比我们所有人更富有，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呗，对面是零食区，你去逛逛吧，我们在这等你。”

　　小姑娘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她似乎不习惯微笑待人，刻意地提起嘴角：“谢谢。”

　　种类繁杂的速食和零食相邻，于是好几个人从刘少婷旁边经过。林尽愁匆匆往四周瞥了瞥，并未捕捉到徐行的身影。

　　看着小朋友在摆满饼干的货架前驻足，余畅以手肘支撑购物车把，说：

　　“你和徐行，你们关系变得好好啊。”

　　终于迎来这一时刻。林尽愁伸出手指抚摸鼻尖：“是还行，现在算朋友了。”

　　“我还是感觉……”话到一半，余畅遽然住口，她用指尖搓裹了塑料外衣的车把，转头直面林尽愁：

　　“就是……嗯，你说以前没见过他嘛，截止到这一秒，你和他认识不到四天，但……”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余畅目光严肃。

　　“啊？”

　　“我知道形成一段亲密关系的时间可以非常短，我也没有立场干涉你什么的，”语速猛地变快，余畅撕下车把上一块塑料皮，“可我还是感觉徐行这个人，有点怪，你们之间，他是怎么想的呢？”

　　这真是严重的误会。

　　林尽愁也开始拉扯车把表面开裂的塑料：“不是的，我们顶多只是朋友，徐行他……我也试探了他，他没做伤害别人的事。”

　　这个有些怪异的同伴不是人。某些时刻，林尽愁感到诉说真相的愿望在心底膨胀，她必须一次又一次把它压下去，像排出封口袋里的空气。

　　毋庸置疑，隐瞒所见所闻对余畅，以及每一名不知情的幸存者都不公平。如今，他们被迫与无法预估危险程度的怪物处于同一屋檐下，却以为自己侥幸踏入一片净土，得以放松地喘息。

　　但选择闭嘴也有理由。乍然宣告我们之中发现了身份不明的非人类，大家会怎么想呢？赶走他、杀死他？出于恐惧蜷缩在角落，还是慌不择路地逃进浓雾？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下，剩余的人会相互猜疑吗——这里混入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他看上去甚至亲切友好，那么有没有可能混入第二个呢？

　　况且林尽愁不能把众人的性命押进徐行手心，对方好像只在乎她，一旦被无关人士冒犯……

　　“林尽愁？”

　　一根手指探过来戳她。“我说，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怎么没反应？”余畅投来怀疑的视线。

　　“哦，抱歉，我有点走神，谢谢你了，我没事的。”

　　不知不觉间，自己和余畅建立起友谊，或许由于气质相投，同她相处，林尽愁能觉出一种令人安心的舒适感，很熟悉，犹如冬天窝进温暖的棉被。

　　“说起来，我也有件事想问你。”林尽愁攥住车把，专注地盯着余畅：

　　“公园广场的舞台上，为我们兑换奖品的……工作人员，你有没有感觉它有些部分很眼熟？”

　　这下换余畅讶然。“眼熟？啊？你该不会要说，它身上有哪部分来自我们认识的人吧？”她差点叫出声，赶紧控制音量。

　　“就比如中间的躯干，你见过那件米白色开衫吗？”

　　余畅喃喃着重复“开衫”这个词，一副思考的模样。不过片刻，她茫然地抓挠头发：“好像见过？我记不清，怎么，你认得那件衣服？”

　　“和我住同一间房的人穿着它。”

　　“唔……”

　　余畅张开嘴巴，没有发出有意义的音节。她的脸显露出凝重：“我记得你还给大家看过你从她衣服上撕下的碎片，颜色是挺相似的。天，那一开始还没到宾馆，在公交车上就死掉的那些人会不会也……”

　　两个大人同时闭口不言，余畅瞬间切换欣悦的表情，因为刘少婷抱着零食往她们奔来。

　　小孩心满意足地把薯片饼干等填进购物车，出于习惯，余畅拎起一盒果冻翻看生产日期，然而印有数字的部分只刻着团杂乱无章的字符。

　　保质期倒是正常显示。她又用眼睛检查一遍刘少婷挑选的食物，从中基本找不到多少近两年的品牌，倒不如说，大部分都是十来年前流行的品类，余畅长到上高中的年纪就不怎么见得着了。

　　“都是我们这代人小时候吃的啊，”余畅说，“我之前就觉得，这片雾里的地方，虽然也有顺应时代发展的一面，但总体来说都够……呃，怀旧的。”

　　“是啊。”林尽愁附和。

　　不过这堆零食很合她的心意。让林尽愁报出几个新兴的零嘴花样，她能为难许久，数年前广受千家万户孩子们欢迎的，她却可以滔滔不绝详细介绍，即使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

　　自己是不是也该买点零食？

　　“对了，你这些吃的一共花了多少钱啊？”余畅问刘少婷，后者用手指比划两下，说：“加上荔枝，一共三十七。”

　　“哇，那这儿物价还怪便宜。”

　　堆在车角的零食里还有好几块叫得出牌子的巧克力，也是购物车里为数不多，今时仍受消费者喜爱的种类。这么多薯片饼干果冻干脆面……算上袋目测一斤多重的荔枝，这个价钱实在亲民。

　　工资高，物价低，要是不必为性命担忧，这片雾气统治的世界堪比天堂。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

　　优雅的纯音乐流出广播。与公园内主持表演的女声极为相近，这道声音说：

　　“大家好！欢迎光临挽夜超市，我们为您准备了丰富新鲜的商品、整洁舒适的购物环境，请您放心选购，如有需要，可随时咨询我们的工作人员。”

　　“为了保证您的购物体验，工作人员默认位于员工休息室内，当您希望与工作人员进行交流，可按压配备在各分类区域的呼叫铃，待‘嘀——’一声过后，工作人员会来到您面前。”

　　“在祝您购物愉快之前，以下是几点温馨提示，还望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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