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者的回忆录

　　面前是……许庄。不是照片上明媚的样子，也不是梦中死寂的模样，她的形象有些模糊，像是凝聚不散的执念，脸上带着一种深可见骨的悲伤和茫然。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杀我？”

　　许庄的声音直接响在秦澈的脑海里，空灵而悲切。

　　“我们不是最亲的姐妹吗？血脉相连，骨肉相融……从出生起就在一起，分享一切，承受一切……我也这么问过自己，千遍万遍。”

　　她的影像微微晃动，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但是……现在我不怪她了。”

　　许庄的语气里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或者说，是认命，“或许，我真的是个累赘。我们那样活着，对她而言，太沉重了。”

　　秦澈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发问，声音在这片虚无中回荡：

　　“那你呢？许庄，在被她‘对折’的那一刻，你就没有想过反抗？没有想过……把她的头砍下来？你们共用身体，你也有机会！”

　　这是基于生存本能最残酷、最直接的质问。

　　许庄的影像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个念头刺痛。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眼中流下两行虚无的泪。

　　“没有……从来没有。”

　　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颤栗。

　　“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在最后那一刻，她哭着对我道歉。她说……她说她爱我，胜过世间一切。她不能没有我，但也无法再那样活下去。”

　　秦澈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许庄的执念继续诉说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她说，她爱上沈恪言了。真正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爱。可我们的存在，我们扭曲的共生，是横亘在她和沈恪言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恪言看到的、爱上的，或许更多是我表现出来的那一部分……她无法忍受，也无法分享。”

　　“所以，她选择用一种最极端、最亲密的方式……让我们‘真正’永不分离。”

　　许庄的影像浮现出一个扭曲的、近乎幸福的微笑。

　　“她把我的半截身子，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她说，‘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姐姐。我带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一起去爱他，一起活下去……’”

　　疯了……

　　彻彻底底的疯了！

　　无论是动手的许琳，还是此刻诉说这一切的许庄，她们在这种极端扭曲的共生关系中，早已孕育出了共享的、病态的逻辑和情感。

　　许琳的爱是占有和毁灭，而许庄，在死亡降临后，竟将这扭曲的占有解读为一种极致的“爱”与“不分离”……？

　　“所以你把我叫进来，有求于我还是只是让我听你这悲惨的故事。”

　　“不啊，这并不悲惨！”

　　“妹妹……她是爱我的……！”

　　“我当然是要帮妹妹……铲除祸害。”

　　秦澈虽然冷汗浸透了睡衣，还是骂了一声：

　　“有病……”

　　这还是在秦澈的梦里，她想赶谁出去就赶谁出去。

　　她醒了，但许庄那句“她爱我，会把我的半截身子永远留在她的身上”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这不仅仅是谋杀，这是一场献祭，一场由扭曲的爱、疯狂的占有欲和共生悲剧共同酿成的、亵渎一切的仪式。

　　而沈恪言的死，是因为爱而不得。梦里那句话……沈恪言肯定是看出了什么。

　　“咦，什么畸形三角恋啊，别缠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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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澈在凌晨的寒意中惊醒时，王哲正站在刑侦队的指挥中心，面前是巨大的电子屏幕。

　　上面布满了线索图和通讯记录。

　　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头儿，有重大发现！”

　　一名年轻警员快步走来，手里拿着平板。

　　“我们重新梳理了沈恪言最后出现地点周边的所有监控，在一个之前被忽略的、距离案发地两个路口远的私人店铺摄像头上，捕捉到一段模糊影像。时间就在沈恪言失踪当晚。”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质量不高的夜视监控画面。一个穿着宽大深色连帽衫、身形臃肿的身影正费力地拖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帆布袋，走向一辆停在阴影里的老旧轿车。

　　那走路的姿态，那臃肿的轮廓，与苏筱慧的描述高度吻合。

　　“车牌！”王哲紧盯屏幕。

　　“套牌。”警员摇头，但随即调出另一份报告，“但是，技术科对赵魁车辆的轮胎痕迹与案发地附近采集到的模糊胎痕进行了比对，虽然不能作为法庭直接证据，但匹配度极高。

　　而且，我们追踪了这辆□□最后消失的区域，就在城西那片待拆迁的旧厂房附近，距离许琳现在的租住地不到三公里。”

　　就在这时，王哲的手机震动，是林翊尘发来的加密信息。内容简短却致命：

　　“王哲是吧，不用管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基于秦澈之前提供的方向，我紧急复核了许琳匿名就诊那家私立医院的内部物流记录。”

　　“发现她在沈恪言失踪前一周，通过一个伪装的身份，购买了大量用于防腐和固定生物组织的化学试剂，包括高浓度甲醛和某些聚合物。收货地址是一个废弃仓库，与□□消失区域吻合。”

　　防腐试剂！

　　固定生物组织！？

　　王哲的拳头骤然握紧。

　　所有的线索——秦澈的梦境推论、苏筱慧的目击、诡异的医疗记录、赵魁的可疑行为，直到此刻这指向性极强的监控和购买记录——终于串联成一条无法辩驳的证据链。

　　动机已然清晰，作案嫌疑巨大，且有毁灭证据的重大风险。

　　“够了！”

　　王哲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在指挥室里回荡。

　　“申请逮捕令！目标许琳，罪名涉嫌谋杀沈恪言！同时，申请搜查令，对她的住所以及城西那个废弃仓库进行彻底搜查！行动组立刻集合，配备法医和证据勘验人员！要快！”

　　警笛划破了黎明的寂静。数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驶向许琳的住所。

　　王哲坐在头车里，面色冷峻。他脑海中回响着秦澈提到的“畸形三角恋”，心里一阵翻涌。

　　这确实不是简单的爱恨情仇，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初形态的扭曲所滋生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车队抵达目的地，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行动组队员如猎豹般敏捷，占据有利位置。王哲深吸一口气，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

　　“行动！”

　　沉重的防盗门被技术开锁后猛地撞开。

　　“警察！不许动！”

　　王哲带领行动组突入许琳住所时，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甜腻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化学药剂气味。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

　　王哲持枪，用脚尖抵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瞬间僵住，胃里一阵翻腾。

　　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女人。

　　她身姿窈窕，穿着一条优雅的、却隐约透着不规则暗渍的米白色长裙。

　　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披散着，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过于“完美”的光泽。那背影，那体态，几乎与照片里明媚的“许庄”一模一样。

　　她正对着镜子，用一把梳子，极其缓慢、极其温柔地梳理着那头秀发，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许琳！警察！”

　　王哲强压下喉咙口的异物感，厉声喝道。

　　梳头的动作停了。

　　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有迷恋，有悲伤，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她缓缓地，用手撑住桌面，试图“站”起来。

　　动作异常的笨拙和艰难。

　　她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之间，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仿佛腰部以下的部分是临时拼凑上去的，僵硬、无力。

　　当她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众人时，王哲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张脸，是许琳的脸，却透着一种陌生的、属于许庄的柔和线条感，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细腻和紧绷，像是被精心处理过，又像是……覆盖了一层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脖颈处，隐约可见一道极细微的、却环绕了整个颈项的缝合线痕迹。

　　她穿着许庄的皮。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脑海。

　　而她的目光，越过了震惊的警察，落在了卧室角落里，一个被黑色厚塑料布半遮盖着的、人形的轮廓上。

　　那轮廓依稀能看出缺少了部分肢体，静静地躺在阴影里。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所以我画好了妆……等着你呢，王，警，官。”

　　“对不起姐姐……我最终还是把你的半副躯体卸了下来。”

　　“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许琳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低头，爱怜地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皮肤。

　　“我不能带着姐姐下去……那里太脏，太黑了。”

　　她抬起头，看向王哲，眼神空洞又清醒：“但是……姐姐的皮，我真的很想……穿一次。”

　　“就一次。”

　　“像她一样……完整地、漂亮地……坐在这里。”

　　她说着，嘴角甚至牵起一个微小而扭曲的弧度，仿佛达成了毕生夙愿，心满意足。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身上那不属于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和她脚下那片被塑料布遮盖的、曾经的“永不分离”的残骸，构成了一幅亵渎生命、令人灵魂战栗的画面。

　　“逮捕她。”

　　王哲的声音低沉而压抑，胃里翻江倒海，带着无法克制的恶心。

　　当警员上前时，她没有反抗，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由她和姐姐共同拼凑出的、美丽又恐怖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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