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鸮母
仿佛猜到小渝在想什么,勿喜问:“为了他,你还要付出多少?”
屋子里的沉默仿佛阴云,浓得化不开。
勿喜忽然悲怆地笑了:“你感动不了他的,不要走我的老路,不要太关注别人,多看看你自己吧。”
听见她的话,小渝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块粗布。
“我给你做双鞋吧。”
勿喜一口气憋在胸口,刚准备发作,忽又看见小渝抬起亮晶晶的眼:“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医术吧。”
也许是上天也可怜帆,下午雨渐渐停了。
帆回来的时候,看见张小渝笨拙地拿着笔,照着勿喜留给她的字条认认真真地学写。
看见她,仿佛卸下了一身的疲惫。
放下肩上的东西,走上前去,看见是五个大字,“金木水火土”。
勿喜的字秀气中带着稳健,小渝的字像喝醉了酒,歪七扭八,哆哆嗦嗦。
“先写横。”帆忍不住提醒。
小渝嘴一撇:“她扔下这几个字就走了!都没认真教!哪个是‘木’哪个是‘水’啊?”
帆的手点在勿喜的字上:“你现在写的就是‘木’。”
“好难啊……我写了半天了,太复杂了……”
“不难的,”帆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笔,蘸满墨,弯腰落笔,“你看我写。”
帆的手也在颤抖,但是写出来的字很大,很匀称,笔画饱满有力,简直像城里的店面招牌,小渝看呆了。
“太久没有写字,有些生疏了……”帆的话里带着歉意。
“真好看。”小渝情不自禁地说。
帆克制地露出一丝微笑:“看懂了吗?”
“啊?没有,你再写一遍。”其实不是没看明白,只是他写字的时候毛笔似乎有了生命,跟着他的手或长或短,或轻或重,每个字都端端正正,她看得入了迷。
有了帆的帮助,小渝顺利地完成了第一天的学习。
漫漫学医路,从认字开始。虽然距离还很遥远,但是她有信心。
不到赶集的日子,就没法下山买小渝需要的用具,连床也没有。洞边的野菜也全吃光了,想想自己来到九洞山做的第一顿饭,张小渝就流口水。
勿喜听了小渝的话,允许帆增加一顿晚饭,两个人互相让了一步,再也没有为帆的问题起过争执。吃上了晚饭的帆体力更好了,连欢喜天的毒性发作似乎都变慢了,但是勿喜看上去仍然没有研制解药的意思。
这事急不得,小渝知道。
小渝照着勿喜的鞋样子给她裁制了一双粗麻布鞋,自己的手艺没有那么好,布料也很差劲,做完了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但是勿喜看见了,什么也没说,成天穿在脚上。
小渝心想,下次下山赶集,一定要买几块好布。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山下赶集的日子,恰好又是一个晴天。
这些天里把钱锦良的马车改造了一番,原本的装饰都去除了,下了山,再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小了许多。
山路七拐八绕,转过两三个山头,终于到了褐门。
赶早不赶晚,从山上下来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到了市集上,小渝二话没说,就四处采买了起来。这次比上次熟练得多,买什么,买多少,小渝早在心里盘算了八百遍。这次运气很好,要买的东西都能找得到,小渝开心极了。
她没有注意到,街市上的人看见勿喜,纷纷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轻急。
买完菜和日常用具,勿喜带着他们,拐上了一条僻静幽雅的石板路。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一到这种看起来就奢侈严肃的地方,小渝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变弱。
“买床。”勿喜的声音从车帘外幽幽传来。
小渝只知道床是木匠上门做的,不知道原来还有现成的床卖,褐门人真是与众不同啊。
马车缓缓停稳,小渝探头探脑地下了车。
早有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在门口等候,看见勿喜,堆起满脸的笑。
小渝听见他叫了一声“鸮母”。
“鸮母亲自驾临,小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您是世外高人,我等凡夫俗子不便叨扰,不然我孙某人一定将床送至贵府,不劳您舟车劳顿……”孙掌柜引着一行人走入旁边的屋子,指着屋子中央一个巨大的方形物,“您请看。”
这是……床?小渝瞪大了眼睛。
凑上前去仔细看,才发现这的确是一张床,只不过床外还套上了一间屋子。
这张床整体呈现深沉而温润的棕红色调,散发着古朴典雅的气息。床体构造极为复杂精巧,从床架到围栏,再到床顶,每一处都满布着细腻入微的雕刻。图案丰富多样,灵动的花鸟仿佛要从木头上振翅飞出,精致的几何纹饰则规整对称,彰显着工匠高超的技艺。靠近一闻,满满的令人沉醉的木香。
“主体是榉木的,这儿,还有这儿,用的是紫檀,后边那图上镶着的是象牙。”孙掌柜笑眯眯的。
张小渝忍不住开口问:“这前面是干什么的?”
“小姑娘,你没见过吧,这是拔步床,床前这回廊,可以放置杂物,可以穿衣梳妆,富庶人家主人卧榻都是这样的,保障了主人的私密性,又通透雅致,生活便利。”
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大床,勿喜脸色稍有不悦。
孙掌柜看出她的不悦,立刻补充:“您说要一张床,我哪敢怠慢,带着徒弟熬了好几个通宵才赶工赶出来,我是怕那普通小床配不上您的身份,硌了您的腰。这床虽大,拆卸下来不过十二块板,捆在马车上,一样走,到时再组装,一把锤子的事。”
勿喜转头看向张小渝:“要吗?”
此话一出,张小渝和孙老板都愣住了。
孙掌柜震惊地看着张小渝,张小渝不敢要。
“算了,也没别的床,你拆了吧,帆你看着,到时候你给装好。”
勿喜转身走了,张小渝赶紧追上去。
“我用不上这样的好床,随便买一张就行了,我、我配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实在不行,我就睡那个石床,或者睡地上也行,只要有捆稻草……”
“买,上哪买?不是我提前订,哪有现成的床?”
张小渝几乎是恳求了:“这得多少钱呐……”
“这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钱,更何况他也根本不会收我的。”
她又一次目瞪口呆。
勿喜神色稍缓,说道:“这张床也好,挂上帘子也遮风挡雨的,你不爱睡在洞里,那就睡在外面吧。”
“睡觉不能敷衍,这几天委屈你了。”
张小渝眼里泛起泪花:“勿喜姑娘,你对我真好。”
想了想忽然改口:“是师父,师父对我真好。”
“你叫我姐姐就行了。”勿喜别过脸去。
“太好了,”小渝一把抱住勿喜,“我有姐姐了……”
从小就羡慕袁芷有两个姐姐,自己只能挑起家里的重担照顾弟弟,现在好了,离家千里之外,竟然还能寻得一个没有血缘的姐姐,这个姐姐神通广大,冷酷面容下藏着一颗温暖的心。
“好了好了……”
小渝赶紧擦擦眼泪,抬起头冲她一笑。
“姐姐,刚才那个孙老板叫你什么?萧母?”
勿喜不置可否。
“原来你姓萧啊……”
“我不姓萧,我没有姓。”
张小渝不信:“怎么会有人没有姓呢?”
“我就叫勿喜,”勿喜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床的方向,“我不是中原人,我来自确云古城。”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地方。”
张小渝瞪大了双眼。
“我们只知道母亲和舅舅,不知道父亲。”
“那他为什么叫你鸮母?”
“那是我的尊号,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一座祠堂吗?”
张小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勿喜看了她一会儿,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这个字:“鸮,是猫头鹰。”
“为什么是猫头鹰?”
勿喜看着她的手心,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几个男子扛着雕花大床板出来了,和它一比,他们带来的那辆马车实在是破旧不堪,黯然无光。
尝试了几番,也没法把这张床全都捆到车上。而且回程还有那么长的上坡路,满满当当的货物,马儿一定吃不消。
张小渝又开始嘀咕:“要不我还是睡地上,我没那么娇贵……”
“地上有蛇。”
勿喜简短的话吓了她一大跳,小渝摸着怦怦乱跳的心,不敢再说话。
“鸮母,要不然还是让我的人送去?我的人嘴都严,规矩都懂,您放一百个心。”孙掌柜道。
没办法,勿喜只好点头。
勿喜骑着她的那匹黑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去了。
帆和小渝留下,坐着马车去了勿喜的祠堂。
和小渝的想象不同,勿喜的祠堂很小,窄窄的前院里,几只鸽子闲庭信步。祠堂里没有人,中间摆着她的塑像,香火案上一缕轻烟袅袅地飘着。
帆背起一个小包袱,走进了偏房。
小渝在门口偷偷看了一眼,里面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头,两人交流了起来。她没有再听,站在正厅里四处端详。
她想起盘县有个奶奶庙,永远人满为患,盘县的人们想求什么都去拜一拜,以前娘生病的时候,爹带着自己去拜过。都说奶奶庙灵,可是最后也没有保下娘的命。
不一会儿,帆出来了,还是背着包袱,不过明显变大变沉了。
小渝凑上来,刚想问话,帆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小渝走到塑像下,认认真真地拜了一拜,随后抬起头,再次认真地看向勿喜的塑像。
塑像很像她,不过闭着眼睛,唇角没有一丝弧度,和那些慈悲相不同。
小渝看着这小小的祠堂,忽然觉得很温暖。
求她,是真的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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