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梦录

　　“你这是在赌命。”
　　“既已如此，别无他法。除此之外，得想办法联系上家里才是。”卜雨眉头皱得更深了。
　　“半年没有回信实在是太久了。虽然不愿这么想，但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邬求言也愁容上脸，“塬王真能承得起我们这么大的人情？他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你的计划未必能实现。”
　　“所以说是在赌。索南的事是他欠我们的人情，而你我的身份是保我们性命的底线。”
　　卜雨故作轻松，“当然还是邬先生的身份更好用一些。他们要动手之前也要掂量掂量邬湍寐官的脸面。”
　　“好啊你，算盘打到我头上了。”邬求言被气笑了。
　　“实属形势所迫，万不得已而为之。”卜雨说完便阖上了眼。

　　邬求言见此便不再追问，转身出了帐子。
　　帐子外已无侍卫把守。
　　邬求言看向苏尔河河边，离苏尔河最近的一两个帐子已经开始收拾准备迁到别的地方去。
　　天渐渐暖起来，阔克托山上的冰雪慢慢消融。
　　就照今天的大太阳来说，过不了多久，苏尔河的水位就会涨起来，这周围的帐子都得迁走。
　　随着游牧人的回归，帐子里的男丁回来了，一家子会寻个鲜草更肥美的地方扎帐。

　　邬求言抬头望向这堪称“毒辣”的日头，晒得鼻尖都沁出汗来。耳边传来苏尔河的急流声，使得人口舌不禁干燥起来。
　　他放眼一片嫩绿的草原，想起他们半年前刚踏上这里的情景，那时这里还是被白雪覆盖着，毫无生机。现在却是早已换了一番模样。
　　四年了。他花了四年来到了这里，这个如“天堂”一般存在的地方，一入冬季便生机全无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这里的人脱离梦境活在这世上？
　　半年多的时间，调查毫无进展。凭他一个人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邬求言不禁自嘲，现在他连别人的梦境都不能轻易进入了，对一名阴通师来说，已是废人一个。
　　他多么希望阔克苏尔真的有神灵存在。神灵的意愿，人类怎会猜透？他邬求言查不明白，岂非过错。

　　果真，草原里的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白天还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却变了脸。
　　卜雨疼醒过来。
　　睁开眼依旧黑暗一片。
　　外面的风呼啸着席卷草原上的一切。帐子被风刮得狰狞地抖动着。
　　卜雨听着“呼啦呼啦”的声音，仿佛帐子下一秒就要压倒下来。

　　“知云？”卜雨试着唤着。
　　“知云你在吗？”
　　“嗯…小姐，怎么了？”知云迷迷糊糊地应答着，“是哪里不舒服吗？”
　　卜雨忍着疼摇了摇头，“没有，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姐，外面天还黑着，离天亮还好早呢。”知云闭着眼答道。
　　“外面是起风了吧？”
　　“是呢小姐，白天有人来通报，说明天可能有急雪，会视情况定出发时间，出发时会来通知我们。”
　　知云虽迷瞪，但还是伸出手来掖了掖卜雨的被角。
　　“好，快睡吧。”
　　卜雨睁着眼，没有听到知云的回应。毕竟知云白天收拾了一天的行李，许是累着了。

　　下半夜，卜雨总感觉自己被子漏了道缝，一阵接一阵寒风穿透她的身体。
　　她压了这边压那边，但那阵风老是阴魂不散，吹得她透骨的冷。
　　没办法，卜雨只得艰难地把手伸向头顶，她依稀记得白天的时候邬求言摞了一堆被子在那，于是就想再扯一床盖在身上。
　　可这被褥是何其的重，对现在的卜雨来说，犹如沉铁。
　　她继续向旁边摸索着，想要找个能扯动的。

　　突然手钻进了一团毛茸茸里，她使劲一拉，那“毛被”便被拉至胸前。
　　就是这个了。
　　也顾不上喘气通不通畅了，卜雨把“毛被”盖过了整个头。
　　随着呼吸，脸庞周边的空气越来越热。
　　虽然有些闷得慌，但那阵讨厌的“风”却不见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之间，卜雨贴着温暖的毛茸茸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知云依旧在日出前准时醒来。
　　待知云转身去查看卜雨情况如何时，映入眼帘的一大团狼毛吓得知云一个激灵。
　　“小姐！”知云连忙上前扒开毛袍，卜雨平静的脸就埋在灰白色毛袍之间。
　　见卜雨没反应，知云伸手探了探卜雨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息。

　　昨晚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
　　知云麻利地穿好衣服，走到账外。
　　本已入春的时节，竟又飘起小雪。许是刚下没多久，地面上还看不见白色。
　　知云裹紧领口，看着草原的尽头，那里的太阳还未升起，只漏出一抹亮色。
　　不知道今年扬州有没有下雪呢？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早上的太阳总是升的很快，烧壶水的功夫，整个太阳就离天边两指高了。
　　“小姐，小姐醒醒，该起来了。”知云在一旁小声唤着。
　　“要出发了吗？”卜雨的语气里难掩疲惫。
　　“是，殿下遣人来报，一个时辰后出发。”
　　“帮我穿衣吧。”

　　“卜雨。”帐子外传来邬求言的声音。
　　知云给卜雨扎好腰带，“可以了小姐。”
　　“让邬先生进来吧。”卜雨伸手摸索着身后的棉被，撑着身子向后倚去。
　　邬求言拎着一个布袋进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比刚醒来那会儿好多了。”
　　“这个给你带去新肃看吧。虽然你现在视力还没恢复，但可以让知云念给你听，”邬求言将那看起来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收拾好的书箱上。
　　“这是？”
　　“当年凤角派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本手书。”
　　“是我母亲写的？”卜雨一脸惊喜的样子。
　　“非也。你母亲走的是体验流派，落在纸面上的东西极少。这是凤角派的开山鼻祖之作。或许现在看它，其中的道理有些简单质朴，但在研读经典之后，总有一些心得妙用会自然地蹦出来。”
　　此话吊起了卜雨的胃口，“有这等好书怎不早拿出来？”
　　卜雨现在跟邬求言说话倒是越来越不讲礼节了。
　　“四年前，你读的书太多了，那时的你需要的是实践。而在行了万里路之后，现在的你，需要的是这么一卷书。”
　　“真乃好先生是也。”卜雨的心已跟着书走了，巴不得现在就拜读先辈之作，甚至有那么一会儿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我有一事还要拜托先生。”邬求言提到书倒是提醒了卜雨。
　　“最后一次进城时，我同知云去看了城东李家夫妇的梦境情况，详细的记录在我书袋的手记里。先生记得去回访一下他们的情况。”
　　“好，我得空去回访他们。”邬求言爽快应下。
　　“最好这两天就去，我只给他们留了三剂安神符。而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好好，那我今天就去总行了吧。”
　　“谢谢先生。”卜雨苍白的脸上有了笑意。

　　“昨天我还有一事要问你，没来得及讲。”邬求言突然神色严肃起来。
　　“你说的新肃亲友住在哪里？”
　　卜雨心情极好，耐心给邬求言解释起来。
　　“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我们在新肃治疗过的人里，有一位赵姨，她受梦魇困扰多年，我们上门去调查的时候她还将信将疑的，以为我们是来骗她钱的。我们就跟她说这是不花钱的，她才信了我们，开始配合我们的治疗。后来治好了她还非要给我们一笔钱，你还记得她吗？”
　　“我记得，因为我们不收她的钱，她还不让我们走。赵姨实属仁义之人。”邬求言感叹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最后没收钱，赵姨还是让我们走了吗？”卜雨想到当时的与赵姨的对话便不由得发笑。

　　一年前的新肃某地——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个大男人到处跑东跑西的多么不容易。”赵姨把卜雨单独拉到房间同她讲道。
　　卜雨哭笑不得，“赵姨，你误会了。我跟邬先生…”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都懂，我也是从你那个时候过来的。你以为赵姨要批评你？错！大错特错。”
　　赵姨走到窗边，含情脉脉地望着窗外盛开的合欢树，深情款款地开始朗诵。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涯海角，又有何惧？”
　　卜雨虽不认同赵姨这乱点鸳鸯谱的做派，但还是被她伟大的“爱情至上”精神所折服。虽然困扰她的梦魇同样是来自于爱情。
　　“不是的赵姨，您真的搞错了，我…”
　　“好了，不用多言。我们都是女人，我懂你。只是追求爱没有错，但我们也要有底气和原则。女人在情路上更容易受伤，就像我一样。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们给我治好了我总梦到前任的病。”
　　“您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卜雨礼貌微笑。
　　“不，我想说的是，赵姨这里永远是你的避风港，如果你需要任何情感咨询，尽管来找我。当然，这笔钱你现在不收下，我也会把它留在这里，如果以后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它就在这儿，可以随时回来取哦~”

　　卜雨想起那日赵姨爽快洒脱的笑声，心里不免明朗起来。
　　“为什么？”邬求言好奇道。
　　“秘密。”卜雨咯咯笑道，“前几天我翻看笔记的时候看到当时有关赵姨的记录，又想起这件事来，也算是派上用场了。反正这次到新肃我会去投奔赵姨，她会同意的，先生放心好了。”
　　“她确实是个顶好的人，只不过…”邬求言皱着眉显然在思考什么。
　　“只不过怎么了？”
　　“你怎么确定她一定还在新肃？”
　　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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