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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响
冲突爆发在蓝色监狱集训基地共用的国际标准健身房里。
那是与德国队见面后的第二天下午。绘心甚八安排的训练表上写着力量恢复与核心强化,蓝色监狱的球员们三三两两来到健身房。这里的器械齐全,空间宽敞,本该是各自专注训练的场所——如果德国U21的球员没有恰好也在这个时间段出现的话。
冰织羊和洁世一约好一起练腿部力量。他们走到深蹲架区时,发现最好的两个位置已经被占了。占着位置的是米歇尔·凯撒和亚历克西斯·内斯。四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凯撒正在做负重深蹲,重量加得惊人。他的金发扎成一个小揪,汗珠顺着颈侧滑落,背部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蓝玫瑰纹身随着肌肉的收缩舒展而微微变形。而内斯站在一旁记录数据,就好像自己是个严谨的科研助理。子承父业,上帝啊,他老爹肯定会为此骄傲。大概吧。
洁世一停下脚步,冰织羊则扫视四周:其他深蹲架也有人在使用,但重量配置没那么合适。
“要等吗?”冰织羊低声用日语问。
洁世一摇头:“换个器械吧。”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起冲突,但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时,凯撒完成了最后一组。他放下杠铃,喘着气直起身,用毛巾擦汗时正好对上洁世一的目光。凯撒的嘴角立刻勾起戏谑的笑,就像看着马戏团里的小丑混进健身房。
“哟,世一。”他用德语打招呼,语气熟稔得像在叫老友,“来练腿?明智的选择。毕竟明天的比赛需要强大的下肢支撑你那些小丑把戏。”
“谢谢关心。”洁世一选择用并不标准的德语回答,这让凯撒稍微有点惊讶,“我的腿足够支撑我击败任何对手。”
“喂,在拜仁被人打了多少回?世一,现在都能不用翻译耳机和我对话了——了不起。”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冰织羊在心里大叫不好不好,原本以为洁世一去到拜仁后两人能再续孽缘,没想到凯撒拍拍屁股早早出走皇马,完美错过。在联赛赛场上不得相见的两人此刻倒是在友谊赛赛前碰上了,这可不妙。
下一秒冰织羊看到御影玲王和乌旅人推门进来,好似看到救星。他快步上前和两人说明情况,乌旅人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揉了揉眼睛:“啊哦,你没有叫血溅到你身上吗。”
“……目前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等到那种地步再开始着急吧!”
“喂喂,随便谁去拦一下他们就好了。”玲王扶额,“不给他们个台阶下,他们要在那里互放狠话一整天呢。直到两个人的垃圾话全部用尽。”
乌旅人乐了:“那恐怕洁的语料库要更薄弱——说真的,他现在能分清Tor 和Torwart吗?在餐厅点菜还要用指头指吧。”
“别那么刻薄。”
两人还在说着什么,玲王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凯撒开始上升到整个蓝色监狱出品的球员都是输送到各个国家各个俱乐部的水货时,他决定快点结束这一切了。他需要一个相对安宁的锻炼环境。
“你对数据真是了如指掌。不过足球不是数字游戏,否则超级计算机早就统治这项运动了。”玲王耸耸肩。
凯撒的目光转向玲王,蓝色眼睛里兴趣更浓:“御影玲王,对吧?听我的国家队队友说你在英格兰被练得不轻,算是学会了上身体踢球。”
内斯甜蜜地笑了一下,熟练地接茬:“不过看起来还是更适合用脑子。”这话说得暧昧不清,不知是夸是贬。
“过奖。”玲王不为所动,“头脑和身体,优秀的球员都需要。”
“玲王。”
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凪诚士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器械区,他手里拿着一瓶运动饮料,白色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做完有氧训练。他径直走到玲王身边自然地将饮料递给玲王。外星人降临地球。
“喏,你要的。”凪说,完全无视了德国二人组的存在。
玲王愣了一下——他根本没让凪带饮料。但又立刻反应过来,接过瓶子道谢。凪这才看向凯撒,目光平静,并无敌意,像看一件健身房里的普通器械。然后他转向玲王:“下一个器械练什么?我等你一起。”
“连体婴回来了。”凯撒吹了个口哨,内斯笑。
“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两个人出现了。”玲王回头冲两人吐舌做了个鬼脸,推着凪的后背离开这是非之地。
很快器械区便挤满了人,橡胶地板味和金属摩擦声混在一起,难得的热闹,还要感谢德国战车们喽?玲王正在做划船机训练,呼吸平稳,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配图。他的紫发扎成了一个小揪,露出汗湿的后颈。
凪不知道跑去哪里偷懒了,大概在打游戏……玲王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最后一组,起身用毛巾擦汗。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带着不耐烦的喘息,来自他右侧的深蹲架区。有谁在发脾气。
玲王下意识瞥了一眼。
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德国少年正对着深蹲架发脾气。他刚刚似乎没能完成最后一组,杠铃被重重地放回架子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少年抓了抓乱糟糟的金发,低声用德语咒骂着什么,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烦躁,像暴风雨前夕被浓云遮蔽的海面,翻涌着孩子气的焦躁。
这张脸……有点印象。在昨天官方交流时的人群里?还是某份球探报告上的匆匆一瞥?记忆像蒙尘的胶片一时难以对焦。这人是哪个俱乐部的?
就在这时,一个德国队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用德语喊道:“Léon!教练找你,关于明天的战术会议!”
几乎同时,玲王这边的日本队助理教练也喊道:“Reo!绘心先生让你去一下分析室!”
两个发音极其相似的名字——Léon 和 Reo——在嘈杂的健身房里几乎同时响起,骤然相撞,又奇异地重叠在一起。神在山谷掷出石子,响声必有自己的回声,瞬间攫住了分属两个世界的注意力。
莱昂和玲王同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然后又不经意地看向了对方。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谁?我吗?玲王看到对方那双灰蓝色眼睛里的烦躁还未散去,听到那个与自己名字酷肖的音节时似乎有瞬间的凝滞,漆黑的海面被一道陌生的月光骤然照亮,掠过极淡的空白。
莱昂则看到一个平静的小紫人,以及对方因为训练而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脖颈。半小时前就是这人在和米歇尔对骂?他也不敢确定,毕竟凯撒几乎骂了所有人,队友在内。
交汇的视线只持续了心跳两三下的间隙。莱昂先移开视线,他粗鲁地抓起地上的毛巾,转身跟着工作人员走了,没有穿好的鞋在地上啪嗒啪嗒响。
玲王也收回目光,拿起自己的水瓶。但他注意到,莱昂经过他身边时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如此细微,几乎像错觉。
他认识我吗?我好出名。玲王皱了皱眉,说不清是讨厌还是好奇。他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离开了健身房。
他不知道的是,莱昂在走出健身房时也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刚才那个人……”莱昂用德语嘟囔,“身上有股怪好闻的木头味。”
“什么?”旁边的工作人员没听清。
“没什么。”莱昂抓抓头发,把毛巾甩到肩上。
两人的第一次照面就这样淹没在健身房的嘈杂和各自的任务里,除了相似的回响和残留的陌生气息外什么都没留下。
直到友谊赛前夜的最后一堂适应场地训练后,德国队下榻的楼层发生了点小混乱——热水管道临时检修,队员被分散到基地其他区域的淋浴间。莱昂·科内茨完澡出来,才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
勒沃库森的大男孩在球场上有野兽般的空间感,但在现实中的建筑里像个路痴。他穿着皱巴巴的白色连帽衫和运动裤,光着脚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第三次经过同一个灭火器后,终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Schei??e……”他低声骂。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莱昂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朝气味传来的拐角走去。
晚上九点半,大部分球员已经返回更衣室。玲王因为加练了二十分钟任意球,走得最晚。他独自穿过连接训练场和更衣室的室内热身通道这是一条近百米长的透明走廊,两侧是玻璃幕墙。此刻夜色已浓,走廊里只亮着间隔的节能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椭圆的光斑。
这些日子以来,不乱茑宏俊在蓝色监狱里大兴土木,毕竟每一次翻新都有利可图,回扣叮当作响落入口袋。玲王显然乐见其成——又没花他家的钱,不过作为纳税人确实当一大哭。
玲王边走边用毛巾擦着沐浴后滴水的头发,脑子里还在复盘刚才的射门弧线,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就在他走到通道中段时,对面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撞鬼了吗?玲王抬起头。
莱昂·科内茨从对面走来。他没穿训练服,只套了件松垮的白色连帽衫,浅金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显然刚冲过澡。他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边走边喝,灰蓝色的眼睛半睁着,整个人散发着焦躁疲惫的气息。总好过撞鬼。
两人在通道中央的一盏灯下迎面相遇。按照常理应该点头示意,然后擦肩而过。
但莱昂停下了。他就这么突兀地停在玲王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他歪了歪头。这个人……他在健身房里见过,那个和自己名字很像的人。原来这个Reo闻起来是这样的。
玲王微微一怔,出于礼节停下脚步,准备用德语说句晚上好,如果对方挑衅的话就装作没有戴耳机听不懂好了。明天就要上场踢比赛,他也不想因为这些无聊的小事在前一晚卷入什么口舌之争。
可莱昂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这个德国少年突然凑近,鼻子几乎要碰到玲王的颈侧,像某种大猫在确认气味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喂,你……”玲王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后退半步。
莱昂却已经直起身,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下直直盯着玲王的脸。糟透了!虽然不是挑衅,但也实在算不上暧昧,玲王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展露出动物性的好奇。
“你……”莱昂吸了吸鼻子,灰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玲王,“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奇怪。”
玲王这次真的僵住了。他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像品鉴什么物品一样近距离嗅过气味。他能感觉到莱昂温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这太恶心了。
他有什么毛病吗?御影玲王已经千万次地告诫过自己不要被煽动情绪不要自降身价和他们拌嘴不要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他真的忍无可忍了!他连米歇尔凯撒的垃圾话都能应付自如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是忍无可忍——从小到大……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说自己闻起来味道怪!这就是污蔑,德国混蛋!
他开始理解洁世一当年为什么会被凯撒活活气晕在场上了。好吧,或许不是气的是累的,谁在乎?
玲王的教养和理性在脑中尖叫着保持风度,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手中的毛巾化为绞索,送这信口雌黄的家伙上路。
通道顶灯的光正好落在他脸上。他的皮肤透着被热气熏过的薄红,睫毛上甚至还有细小的水珠。很漂亮的男人,如果他的表情不那么愤怒就好了,莱昂想,他是因为我的话而生气了吗?我有说错什么吗?真搞不懂日本人。
“抱歉,我不会说第二种语言了。”莱昂放慢语速,“我的英语很糟糕,你听了只会更生气的。”
“……”
“味道。”莱昂又凑近些,呼吸烫得吓人,像是怕对方听不懂那样故意选用了简单句,语速慢得如同哄孩子,“像木头。很贵的木头。”
“你真该庆幸自己最终解释清了一切。”御影玲王冷笑,“在我用毛巾绞死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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