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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记否(一)
三百年后。
东海的微尘灵界一事已经结束,李凝心拿到了自己曾经的剑,倒印证了刚复生时遇见的九尾狐小妖所说,东海确实有她要找的东西。
和江曜灵一起再次见过“一梦浮生”鉴后,她隐约想起了一些丢失的记忆片段。前世,和沈安晏在北域有分歧,再到她献祭以前的记忆不是空白一片。
但那记忆尚不完全,她只能从其中窥见自己和沈安晏的身影。
剑已在手,记忆也有了眉目,算来是好事一桩,但李凝心的心绪却并不明朗。师父的复生是她最在乎的事,却在听到沈安晏的话时,无端感到心沉。
那日,沈安晏告诉她关于她师父季逢山的线索——
沈安晏道:“你可知灵剑宗有一法器,唤作命灯?”
命灯如其名,是用来探测修士生死之事的法器,将修士的常用物件融入命灯,便可知道修士有无性命之虞,命灯亮则性命尚在。下山执行任务的修道者,宗门世家也用以确认是否安全。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已经身陨的修道者,这命灯也可以追溯其生前过往,包括进入幽冥司轮回的时间。
他向李凝心解释了一下,又道:“我曾去过西山紫霄宫,机缘下拿到了你师父的物件。我试过将其融入命灯之中,但是,命灯显示出来,季前辈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经羽化了。”
这怎么可能?!
四百年前,那时他尚未教授李凝心,又怎么可能身陨?
她一动不动望着沈安晏,连眨眼都未曾,沈安晏却清晰地看见悲伤一点点浮现出来,直到把她吞没。
李凝心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可能……会不会是命灯……”
会不会是命灯出错了?
沈安晏不忍,却也不得不告诉她实情:“昭昭,我试过很多次。”
是了,一次还能说是意外,但数次却无法用巧合来掩盖了,何况沈安晏并没有任何要蒙骗她的理由。李凝心垂下了眼眸,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若师父真的在教授她前就已经羽化,那真正教授她、陪她度过后山那么漫长孤寂岁月的人,会是谁?
她沉默的样子,犹如一块在风雪中僵住的石头,只等风霜把她一点点吞噬。沈安晏慢慢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才发觉李凝心的掌心冰凉一片。
他放软了声音:“昭昭,若事实如此,你师父恐怕并不是你师父。甚至,此后你所做的事情,也有他的诱导与参与。这一点,你要做好准备。”
李凝心对这三百年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沈安晏却不是。自她逝后,沈安晏早已不是曾经的莽撞的少年人。
包括李凝心献祭在内,这一切有更大的阴谋与算计,他知道这点,只不过没想到有人竟从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他眸光一凛。不论是谁,敢动她,他都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李凝心沉思道:“我要去南疆。”
“我要亲眼见一见他的灵息。”
幽冥司掌人妖轮回一事,坐落于南疆,李凝心既然想证实她师父是否真的在四百年前羽化,必要入幽冥司,亲眼看看生死簿上的记载。
“好。”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沈安晏答道,“而且,你去南疆,想查的不止这一件事吧?”
在他的注视下,李凝心点了点头。不论是她刚复生时来到的韩家,还是微尘灵界,都已经有妖人的踪迹,这让她不得不警惕。
谢逾白说过,妖人的源头,在于妖种被植入了人心,导致妖化。而自三百年前动乱之后,南疆的修道世家相继没落,如今已成的妖兽怨鬼盘踞的地点。
她问道:“南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沈安晏缓缓道来。
“动乱前夕,南疆的妖兽封印有异动,彼时修道世家上报灵剑宗,请求支援,沉檀师叔和谢映雪前去探查。”
李凝心知道这点,谢映雪就是把他们送往北域的千清秘境之后,才动身去南疆与沉檀散人汇合。
沈安晏又道:“之后南疆封印妖兽的法器被夺,沉檀师叔羽化,南疆的修道世家被尽数灭门。”
“此后南疆没了修士稳定局面,妖兽肆虐,恶鬼作乱,少有人烟;五州动乱之后,当时修为和势力最大的妖接管了幽冥司,统领了南疆,这些年妖鬼作恶一事才逐渐减少。”
“那个大妖,你也认识。”
李凝心:……啊?
复生之后,原来的朋友不是成了世家的家主,就是成了门派的掌门,更有离成仙近在咫尺、当之无愧的五州第一沈安晏,这样的情况已经让她很难想象了。
如今又告诉她,就连统领南疆的大妖,也与她有关系?
看她不可置信的呆愣模样,沈安晏带上了点点笑意:“他名唤周灵泽,就是当年我和你第一次遇见时,你在常家救下的那个小妖。”
不知为何,他着重强调了“第一次遇见”,见李凝心的神色没什么波动,那抹笑意也僵在脸上。
五州之内,能让他吃瘪的,也唯有她一人了。
那个小妖的面容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李凝心没想到,原来脆弱得要死于剑灵手下的小妖,如今也能成为一方之主了。若是他,那么引导她去东海的那只九尾狐,想必就是他所派。
见她久久不说话,沈安晏凑近了她几分,一道阴影落在她发顶,李凝心不解他突然的靠近。沈安晏眸色暗了几分,微微蹙眉。
沈安晏道:“……你就这么在乎那只妖?”
李凝心:……
没记错的话,她什么也没说吧?
若是旁人,见五州第一的玄天剑尊隐有怒意,只怕早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有人会沈安晏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吓到,她可不会。
李凝心对上他的眼睛,两道温热的吐息交织在一起,在阴影下腾盛暧昧。
她语气如常,安抚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他是谁,还有我们什么时候去南疆。”
听她如此回答,沈安晏也不再计较什么,在她面前,他向来很容易被哄好。李凝心推了推他,二人拉开了过于近的距离。她想起江曜灵在东海时和她说的那番话。
“师兄他,这些年变了很多……”
沈安晏,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凝心记忆中,他仍是那个意气风发、不会被打倒的少年,从没有这么患得患失的样子。她不在的这三百年,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空荡的数字,他实打实地度过了这段漫长的岁月。
沈安晏啊沈安晏,这三百年,你又经历了什么呢?
—
中州某地,一处客栈内。
从东海到南疆,途径中州,他们御剑到此地上空,远远望去,一派繁荣之景。门楣金镶玉缀,盛大的装饰和连绵的灯火,李凝心不由驻足。
沈安晏知道自她听闻关于她师父的线索,一直心神不宁,又急不可待地朝南疆赶路,她时时像绷紧的弦,叫他放心不下。
见她难得动心,他顺势拉着她在此处歇脚,过一两天再走不迟。
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这方天地如此热闹,是因为他们赶上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路人告诉他们:“这花朝节原本是供人们春暖花开之时踏青游玩,自神女娘娘献祭,拯救了五州百姓后,中州由灵剑宗执掌,这花朝节便多了一项内容——祭神游街,来歌颂神女娘娘功德,保佑五州风调雨顺。”
听到这些,李凝心庆幸出来时戴上了面纱,她委实不想被人当作神女临世。
别的地方暂且不论,单是中州,竟然专门设立了节日来祭祀她,这其中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李凝心朝路人道谢后,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何必如此呢,她心道,其实仔细想想当时献祭一事,她也并不是为了受到人们的敬仰和供奉。
不过……看着因为她而活下来的百姓,李凝心心中的喜悦无法遮掩。
好在如今,大家都好好地生活。
他们在客栈歇脚,沈安晏点的饭菜很快上齐了。以他们的修为,其实不需要再进食,李凝心望向他,沈安晏解释道:“你很久没来中州了,想必也不记得中州的饭食,既然来了,尝一尝这里的特色也不错。”
李凝心道:“哦,也好……”
恢复的那段模糊的记忆中,她好像到过中州,和沈安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如此算来,也是很久没来到这里了。
她看着桌上的菜肴,白玉瓷盘中,有道菜淋上了嫩红的酱汁,俨然是道甜口菜。那道菜摆在沈安晏面前,她伸手推远了些。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凝心自己都愣住了。
她怎么会这么做呢?
沈安晏看到她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如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的指尖微微发抖。
沈安晏不喜欢吃甜口的菜。
看到那道菜的时候,李凝心心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但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把菜推远的动作十分熟稔,仿佛已经做过很多遍一样。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沈安晏的声音有些急切,他抓住李凝心的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
他们在中州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早就了解了彼此的喜好,她那时也知道了他不喜欢甜口的菜。
李凝心脑中那些纷杂的记忆仍不成形,犹如雾气一样,一碰就散。她顿了顿,还是决定隐瞒下她看见“一梦浮生”鉴后想起来了一些片段的事情,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没有,我……我好像,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沈安晏眼神里的光亮在刹那间暗淡下去,末了,他扯开一个笑,不知道是在安慰李凝心,还是在安慰自己。
“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我会找到方法的。”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他可以等,等她真正想起来的那天。他最擅长的事,就是等待。
没有她的那些年,他都撑过来了,何况如今她在身边,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李凝心懂得这种苦苦追寻却一无所得的难过,似乎不想看到他落寞的神情。
她笨拙地转移话题,沈安晏从善如流地回答,又恢复了如常面对她时温柔的神色,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刚才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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