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别青山

作者:陈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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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俟珩玦



      空气静默。

      须臾,起初神色迷茫的沈元宝睫毛微动,下一秒仿如被雷电击中,面色激动道“对!渊哥哥……渊哥哥若知晓此事定然不会不管爹爹!”

      “……他”

      肃颐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神色复杂将身子微微往后靠。

      忽闻“啪啪——”几声轻快脆响,侧头便瞅着对面双手飞快拍了拍双颊,又慌忙整鬓掠发,而后霍然起身就要往外冲。

      见状,她重重吸了一口气,眸中一凛,声音肃然直言道“你何时能醒,此人与你沈家交好是为何?隐忍数年装傻充愣又为何?他谋划多年会为此事功亏一篑吗!”

      一语落,沈元宝身形狠狠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那话如万斤重锤猛地砸落心头。一连三问字字剜心,与她而言无疑将多年自欺毫不留情尽数揭开。

      “不……我不信”沈元宝口中低喃,拼命摇头,泪水顿时溢出眼眶簌簌滚落。蓦的猝然回头,带着哭腔冲她凄喊“渊哥哥不会不管爹爹!我不信!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抬袖旋即抹了泪水,话音刚落,提脚往外跑去。

      闻言刹那,肃颐登时只觉胸口窒闷,掌心一下下轻抚身前,气噎道“铜壳铁颅撞硬石坚壁,铁铸颅,石铸壁,相撞觉响不觉痛……!”话音刚落,抬手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方才平复。

      落盏之际,只听“啪!”一记耳光声骤然惊响,外头传来对话声。

      “……娘?!”

      “还嫌不够丢人的话你就去!”

      “娘!……我!”

      “喜儿,陪小姐回房”

      没等脚步声远去,一袭华服的沈夫人跨过门槛进屋。

      肃颐立马起身,微俯一瞬,头一点便抬起。

      沈夫人眸中流露一丝赞赏之色,眸中含笑道“那日宴上,远远观你便觉仪态不俗,神色稳重恬淡。方才在外头听了几句,再瞧这行事处处合礼,想来姑娘出身教养应是高门熏陶出来的,快坐吧!”话音刚落,及步主座。

      见主人家落座,方敛衽徐徐坐定。

      “夫人谬赞,称不上高门“话音一顿,她脑中浮现一道身影,抿唇一笑,旋即敛色道“……只是家中母亲便是守礼之人,若晚辈身上能有母亲影子,实我之幸”

      沈夫人神色微怔,片刻凝神回眸,目光落在门外,怅然回首往事。

      “……姑娘有所不知,我与她爹青梅竹马,从无到有数十载,日子好了人也变了去。不怕你笑话,外头好几个,不过都是些懂事拿些钱打发在外,老爷也向我赌誓绝不让几人入府,宝儿便一直不知此事……”

      “没成想,有一日其中个闹上来了……恰巧叫宝儿看在眼里,这孩子自是见不得我受欺辱,自那以后,性子越发乖张……他爹自知有愧于她,舍不得打骂教训,时间一长,就惯得愈发骄纵”

      “若她冲撞姑娘,姑娘莫与她计较。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性子烈嘴巴快,心确实极软”

      细数完陈年旧事,沈夫人眼眶早已湿润,指尖捻起锦帕拭了泪。

      肃颐抿紧双唇,心中恍然明白过来。良久,稳应道“夫人放心,我并未与她置气”

      “瞧我说哪去了!方才听你同宝儿说话,我约莫听了个大概便晓得姑娘是个通透有主意之人”

      肃颐浅笑道“夫人谬赞”

      沈夫人扯了抹笑,片刻话锋一转,口中似是自言自语,愁苦道“哎,老爷招致此祸实为无妄之灾。夫妻同床共眠数十载,岂能不知道他,他纵有天大胆子也做不出那僭越之事。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默不作声。

      “我知晓此事便遣人出去将老爷平日那些亲友,受了他恩惠的,昔日生意来往之人找了个遍,一个二个见是沈府家丁唯恐受了牵连,避之不及……”沈夫人扯着嘴角,声音略微颤抖,肩头时不时颤动。

      闻言,肃颐心头有些触动,失色道“一个沈三万倒下,下一个沈三万便站起来了”

      “依姑娘看来这事可有转圜余地?”

      肃颐蹙眉,面上犹豫道“此事晚辈不敢妄言”

      外头树叶簌簌作响。

      “莫不是天要亡沈府”说着两行泪缓缓流下,沈夫人黯然失色,掩面涕泣“这可如何是好,叫我如何是好啊……如今才一日,这连个商议之人都没有”

      肃颐眸中微微一动“夫人有一计也许能救下沈老爷性命,但.......”话音一顿,面露纠结不知如何开口。

      沈夫人猛一抬头,眼框还噙着泪“姑娘但说无妨,只要能救老爷,散尽家财又如何,以命抵命我都愿一试”

      她犹豫片刻,一字一字道“若真散尽家财……”

      话未说完,只听沈夫人急忙出声打断“姑娘不必再试探了,有什么法子便直说了。老爷命都没了,沈府也就散了,还守着这些有什么用......”

      “……夫人,今日拿人是知府,经他们初步核查后,便会移交按察使司拟定处罚。此事看似小,实则触犯礼制,定的罪若大,不日便会递到刑部复审核罪。至于是否上奏,此事若不从根上除,打点再多也是受制于人,以沈老爷响头,这家财不散尽也会去了大半。”

      她顿了顿,见沈夫人面上并无异色,又补充道“只要还未上报,尚有一线生机。而近年来,天灾泛起,流民骤增。帝心最看重什么‘民生’此‘民生’通‘民声’”

      “此言何意?”沈夫人不解问道。

      犹豫片刻,她轻叹一声,正色直言“沈府之财是私财,若捐出半数以上家产,忠君助国,用于地方振粮,或用作军饷。主动上表忠心为陛下分忧,既解民之困,又顺了民声”

      兀自说完,抬眼瞧一眼沈夫人,只见她以袖掩唇,眸中闪烁着泪花。

      肃颐微微一愣“夫人,若是……”不愿二字还没出口,对面急切道

      “明日姑娘可愿陪同我去趟知府衙门,看看能不能探到老爷与他知会此事,不知他能否承受.......”

      于是应下后,又宽慰几句便回房了。

      春扶放下帐帘退了出去,她辗转难眠,心头思量起来:沈三万罪不至死,只是半生心血拱手托出尤似剜人心窝肉,各中取舍只有各自明白。

      当前法子有了,这笔泼天赈款由谁呈,如何呈又是问题了,若非牛马寨际遇,不知何时才能明白许多事都像一道无形大网。

      ……

      翌日,几人一大早赶往知府衙门,好说歹说半天也不好使,母女二人被赶了出来,沈元宝气急大骂,那头衙役说着便要拿她,治她个‘滋事辱官’之罪。沈元宝撸起袖子,嚷嚷着就要上前‘教’他做人,沈夫人在旁气得跺脚。

      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抽搐,同春扶一左一右上前,强行架起她胳膊,将人拖走,末了又给春扶使了个眼色,对面会意,掏了碎银子塞给衙役此事才算了。

      马车里,沈夫人劈头盖脸数落,沈元宝也不回嘴只倔强地别开头,眼中泛起泪花。

      忽而,马车骤停,急促脚步由远及近传来——

      “乡亲们劳驾借过!都靠后些!莫挡了镇远大将军仪仗!”两名兵卒语气干脆又不失威慑力大声喊道,一左一右小跑仪仗前。

      周遭百姓纷纷退避两侧。

      不过眨眼间,便出现一条能容纳两辆马车的宽敞道路。百姓们紧紧挨在一块,无一人敢大声说话,皆带着激动之色往后头瞄,后排之人踮起脚尖就等着目睹镇远大将军风姿。

      “锵——!”地声,锣声乍响。

      她指尖撩开锦帘探出头去,目光越过百姓头顶,瞧着远处一面高高扬起地帅旗映入眼帘。

      马蹄声“笃、笃、笃、笃.........”有力地砸在路面,每一声都透着股利落劲儿,马上之人身姿挺拔,一身戎装,银白轻甲被日头照得发光,他一手将头盔抱在肋下,墨发简单束了个髻,鬓边碎发随风而动,侧面五官锋利,鼻梁高挺,面容肃穆,周身一股凛冽肃杀之气。

      少倾,马蹄声渐远,紧跟着又一阵碎步踩着稳健节奏嗒嗒向前,两排士兵队伍井然有序小跑上来。

      直至声音彻底消失在街巷,人群恢复如常。

      卖无花果摊贩对摊前挑果子的妇人扬声说道“大婶!俺这少年将军可本事!八岁被定远侯将军收为义子,跟随他一路南征北战,十八年杀敌万千,一戟可取敌首级,十九那年险些死于边境,以一己之力杀出百余敌寇重围!老将军死后,自动请缨驻守西北边境五年才回境”眸中尽是钦佩。

      妇人止不住白他一眼,冷嗤一声,挑着双眉连啧,嘲讽道“哟哟哟!你喊谁大婶呢!瞅你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谁呢!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替人一顿吃四个菜的宣传上了!”话罢,将无花果往摊上一扔扭头就走。

      “我也没说啥啊大婶!!——!”

      肃颐脑中思绪飞转,转眼间,嗡地一声。

      有了!这才扫向一旁红衣女子,心头如释重负,低笑出声。

      “你还有心思笑,娘!你看她”沈元宝气急道。

      “孽障!全让你爹惯坏了,我就不该信他能教好你!肃姑娘是客!人家来府上做客为主家之事操劳奔波已说不过去了,你反倒管起人家了!”

      “肃姑娘,想来老爷是见不着了,就按你说的吧……”

      回到沈府,沈夫人便吩咐人清点家财。

      她对身后之人道“下去换身衣裳,摸清楚镇北将军府位置,别露了身份”直至晌午时分,春扶俯身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眉心渐渐紧拧,时不时点点头。

      泡完药汤已过申时,太阳偏西了去,夕阳洒进游廊,肃颐面无表情朝沈元宝厢房走去。

      不多时刚转过一道拐角,就听屋内飘出女子声音。

      “有没有说去哪了?”

      “小姐,管家不知”

      “喜儿事关重大!你依我原话一字不落告诉他府中之人了吗!”

      “小姐,奴婢告知五皇子府管家了”

      “那就好!他一定会来!”

      肃颐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心里暗叹:先人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脚尖一抬,缓缓走到门前重重叩两下门,开口道 “跟我走”

      沈元宝微微诧异,扭头道“不去,先说去哪”

      肃颐面色一变,进屋猛地将她拽出屋,咬牙一字一字道 “救你爹!难不成带你寻渊哥哥!”

      俩人刚上马车,她便将自己的计划尽数道出,又叮嘱了几句,半晌后,沈元宝语气带着质疑“这样行吗”

      十有八九

      马车在将军府偏门不远处缓缓停下。

      二人行至门前叩响铁门,等了许久“吱呀”一声铁门缓缓打开。

      一名约莫六旬身着深青长衫婆子探出头,眼皮半耷拉着,目光缓慢从两人身前扫过。

      肃颐上前一步开口道“老人家,将军此时在府上?”

      “你们两个丫头是.......”

      “老人家劳您通禀将军,我们有要事商议。事关.......事关边境军需”

      七旬婆子听完,也不吭声,又上下细细仔细打量二人一番,神色平静,动作迟缓地掩上了门。

      沈元宝睁大眼,指尖指了指铁门,不可置信道“她……她怎么走了”

      天渐渐沉了。

      沈元宝手肘支着膝骨,双手捧着腮帮子坐阶上打着瞌睡。

      夜风拂过,肃颐靠着门长叹一声,拢了拢衣襟,转过身子正准备唤身侧之人。

      这时,身后铁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肃颐眸中一喜猛地回头一看,方才那位老人佝偻着背,一手提着盏小灯,一手拿着火折子,像是没看到她一样绕过身前,凑到门檐灯笼下,慢悠悠点着烛芯“两丫头今日先回罢,将军还没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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