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冬

　　乐队的新专辑命名为《听水日记》。

　　新专的录音期开始，梁馥连着几天很晚才回家。没轮到自作曲的时候梁馥还比较轻松，只是弹吉他，有需要的话跟董澄、金衍一起录和声，基本上她的部分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轮到她的两首自作曲，其他人录音的时候，她就坐在控制台前，带着监听耳机指导，确保歌曲走向。

　　《水云身》是一首抒情摇滚，算在董澄的舒适区，也没有别人的唱段，因而录音进行的比较顺利。

　　《十日饮》就有一些棘手了，这首歌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唱段，还设计了和声和合唱。

　　第二段副歌和尾段由独唱过渡到两人合唱，再到三人、四人，最后所有人合唱。

　　饶是梁馥知道温甫的嗓音，合唱特意将他放在最后加进来，也只有两句单人唱段，但还是没能速战速决。

　　“你就夹着点嗓子，想象彩虹在你面前。”

　　彩虹是温甫养的一只狸花猫，是一天雨后温甫出门吃饭时候捡到的，那时天边挂着彩虹，所以温甫给它取名叫彩虹。

　　不是说人看见可爱的小猫就会不自觉地夹着嗓子说话吗？
　　为什么温甫还是像水牛一样？

　　梁馥坐在监听器前，跟温甫隔着玻璃对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温甫尴尬地笑笑。

　　他需要唱的，加起来一共五句，就这五句，梁馥和金衍跟着他一起录了三天。

　　第四天，其他七首歌已经全部录音完成，梁馥终于妥协，跟坐在她旁边监听的金衍说：“算了，后期修一下吧，不强求了。”

　　金衍同样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嗯。”

　　后期制作混音一如既往地交给金衍和郭沅平，梁馥终于歇下来。

　　/

　　《乐队之声》的第二期的录制定在十天后，三十进二十四，依旧是自选曲。

　　正式开始淘汰赛，会引入现场观众投票。
　　这意味着乐队的音乐不仅要被评委认可，更要能打动非音乐专业的普通大众。

　　梁馥建议选《芸芸》，和《篝火夜》是一样的原因，比乐队的其他歌更火一点。

　　抒情曲风相比来说更大众一些，应该能夺得一部分观众的喜爱。

　　金衍跟她意见相悖，认为连着两期都是抒情曲风，会有一些审美疲劳。再次，乐队这种形式的受众，摇滚其实更占大多数，所以想选《降临的世界》。

　　两人就此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梁馥说：“我认为先将一种风格强化也不是坏事，更容易被记住，而不是什么都想展示出来，反而让人抓不清重点。”

　　金衍反驳：“但你知道我们的歌不是只有一种风格对吧，照你说的打抒情风，那之后呢？我们还出不出别的风格，再出别的风格听众还愿不愿意听？”

　　梁馥摇摇头：“你说的这些太远了，金衍你要知道，我们参加的是竞技节目，首先是要取得好成绩，留在跑道上，才能有起跑的机会。”

　　又反问道：“硬摇滚已经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对比了，你认为我们能比过海风地？”

　　金衍没好气地扯了下嘴角：“说得像走别的风格就能超过海风地一样。”

　　温甫听他语气不对，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以示提醒：“好好说话。”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金衍回了他一句，随即又对梁馥说，“你从来不听别人讲话，只是固执的按你自己的意愿走到黑。”

　　此话一出，练习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僵硬。

　　指责的话像一根针，蓦地扎进梁馥心里。
　　她怔愣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温甫反应很快，走到金衍面前，将两人视线隔开，语气严肃：“金衍，你在说什么！”

　　郭沅平和温甫多年默契，不用商量，走到梁馥身边安慰她：“你别往心里去，就当他是发神经。”

　　董澄没说话，冷冷地看着金衍。

　　“我发神经？”金衍话里带着些阴阳怪气，“向她这位专制独裁的统治者提出了相反意见就是发神经吗？”

　　温甫大声打断他：“够了！你要干什么？”

　　怕金衍昏头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收不了场，温甫扯着他走出练习室。

　　郭沅平拍拍她的背：“你别听他的，我们都没觉得你专制独裁，他可能最近太累所以心情不好吧，说话也不过脑子，让老温骂他两句清醒清醒。”

　　董澄拉着她坐下：“你别管他，他就是有病，在这里乱咬人，我们都支持你的。”

　　梁馥刚想开口安慰他俩说没事，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想是温甫怕她听到，拉着他去别处了。

　　她心里堵得慌，话到嘴边变成一句：“我有点累了，先回家了，有急事给我打电话吧。”
　　没顾两人的挽留，挎上包走了。

　　梁馥想她现在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到家后，梁馥把自己关进工作室里。手机一直在响，电话信息一个接一个弹出来。

　　可能是嫌烦，梁馥直接关了机，将手机扔在一边。

　　工作室的墙上贴着乐队的海报，还有一些演出的照片做了展示墙挂在墙上。

　　梁馥抱膝窝在窗边的懒人沙发里，静静地看着照片里金衍的眼睛，大部分照片里他都是笑着的，剩下就是在装酷，皱着眉，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刚在练习室时，金衍说她从来不听别人讲话之后，她就不敢再看金衍的眼睛。

　　她怕从中看到失望厌恶的情绪。
　　这比指责愤怒更让她难受。

　　她知道金衍也是为了乐队更好，知道他没有一点私心，因为其实抒情迷幻是在金衍喜欢的舒适区内的，他没必要因为摇滚风格跟她争得面红耳赤的。

　　只是那时金衍指责她的那几句话，与她不满梁巍的心情惊人的相似。

　　梁馥甚至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她突然理解“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

　　外貌、性格、习性都不外如此。

　　她的父亲是固执己见的、专制独裁的，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又怎么会和他不像呢？

　　想清楚这一点，梁馥开始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当中。

　　金衍是不是忍了她很久？
　　是不是内心其实已经很烦她了？

　　金衍是这样，那其他人呢？
　　会不会也是一直在忍让？

　　梁馥突然不受控地流泪，先是哽咽，后来忍不住哭出声。

　　敲门声响起，像是洪姨的声音：“夫人，你怎么了……”

　　梁馥捂住耳朵没管，只是默默收敛了声音。

　　洪姨敲了一会就放弃了。

　　世界又安静下来，梁馥这才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半晌，又觉得委屈，鼻头一酸，忍不住流泪。

　　/

　　傍晚，陈京弥刚结束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手机回办公室，此刻屏幕亮了起来，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关绘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眉头逐渐紧锁。

　　“知道了，我现在回去。”

　　挂断电话后，陈京弥站起身，边走边向关绘交代：“会上定好的投资尽快推进，如果A部的人过来，你看着处理，有决定不了的急事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没等关绘回应，走进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给梁馥打了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拔打的号码已关机……”

　　进门连鞋都没来得及换，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二楼。

　　等在门前的洪姨说：“夫人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了，一开始隐约能听见哭的声音，现在趴着门缝听都听不见什么了。”

　　因为是做音乐的工作室，装修时着重做了隔音，洪姨也是不经意间路过才听到一点声音，觉得不对，敲门想进，却发现门反锁了，等了半天梁馥也没动静，这才急得给陈京弥打电话。

　　陈京弥用力敲响房门，对里面喊道：“梁馥，是我，先开门让我看看你好吗？”

　　里面没有回应。

　　陈京弥转头对洪姨说：“洪姨，您去找备用钥匙吧。”

　　洪姨应下，离开门前。

　　陈京弥继续对里面喊，语气难掩焦急：“梁馥，你开门让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好吗？确认你没事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开门好吗？求你了！”

　　里面的人依旧没有理他。

　　陈京弥在门前来回踱步，额间冒出点点细汗，直到洪姨拿着钥匙回来。

　　陈京弥接过钥匙，双手有些颤抖将锁拧开，推门进去。

　　工作室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夕阳透过落地窗投进来一片微弱的光影，陈京弥勉强看清了坐在窗边的梁馥。

　　似是怕惊到她，陈京弥放轻步子走过去。

　　梁馥蜷缩在懒人沙发里，正失神地看着窗外，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像，静静地靠在沙发背上。

　　凑得近了，陈京弥看见她的样子。

　　双眼红肿，明显刚哭过的样子，碎发被压在双颊，留下一道红印。

　　陈京弥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在梁馥身边蹲下，双手扶在她肩膀，尽可能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梁馥不说话，只望着窗外。
　　似乎是哭得没有力气了，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

　　“好，不想说没关系。”

　　她不想说，陈京弥也没有再追问，起身把门关上，又重新回到梁馥身边，坐下来将她环在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肩。

　　“我陪你待一会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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