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劈了以后

　　天河倒泻，落地却无声，几人在大雨里默然相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头顶伴随着一声幻境破碎的微响，蓝雪扬眼见着覃姝在她面前现了形，还未等上前，就被那一声“阿月”直接定在了原地。

　　她僵直地顺着覃姝的视线看过去，却只见到一片错落纵横的乱石。

　　姜得月的脸上隐隐有了裂痕，她盯着覃姝手上的人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回来？师姐想让我回哪？”

　　她改了称呼，努力克制着不去看蓝雪扬，顶着这瓢泼一样的大雨，掌心驭出一团跃动的活火。

　　覃姝的化身藤没有收回去，似是察觉到危险，紧贴着缠满了她大半个身体，姜得月笑道：“师姐，人间尚有你一席之地，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化身藤活蛇一般在她指间游走，火顺着雨丝燃烧起来，很快就蔓延到了她的近前，覃姝向后一退，朝着蓝雪扬的方向将着火的人头丢了过去。

　　人头离手便散成七零八落的气，姜得月不曾打开的那一层空间桎梏彻底被火烧穿，蓝雪扬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突然而至的火光，视线模糊了一瞬，再望向河滩时，终于看清了姜得月的脸。

　　经年未见的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蓝雪扬眼角狠狠抽了一下，侧身躲开了烧到近前的火。

　　娟宁本以为接下来是场故友重逢诉衷肠的戏码，正准备揣起手看戏，却不想蓝雪扬抽刀而起，毫不留情地照着姜得月劈砍而去。

　　她的身法显然比幻境里的少女时期更胜一筹，娟宁看着不远处河滩上的刀光火影，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些打结，覃姝飞掠至近前揽过她的腰，道：“走。”

　　娟宁没反应过来：“啊？”

　　她道：“往哪走？这两人不管了？”

　　覃姝笑道：“让她们先打一会儿，我们离远些，省得被溅一身血。”

　　娟宁原本还在犹疑眼前这人的真假，见她如此缺德，悬着的心总算往下落了一些，她由覃姝带着隐在一片苇草之中，手按在地上，生出一道避水的符印。

　　覃姝放开她，慢慢将化身藤揉回掌心，结界之外风大雨急，娟宁向不远处的争荣招了招手，高声道：“进来避雨。”

　　争荣看热闹看得正起劲，一步三回头地跑进来，道：“她们什么情况？”

　　覃姝刚回过魂还不太适应，眨眼都比平常慢半拍，她向河滩看了一眼，揉着手道：“没什么情况，蓝雪扬不死心想救她，就看她愿不愿意领这个情了。”

　　娟宁和争荣齐齐转头看向河滩，看着蓝雪扬那刀刀致命的打法，沉默片刻，不约而同道：“救？”

　　覃姝抬头看了一眼远天的黑云，叹息道：“阿月已经不人不鬼活了太久了，求生不得求死无门，蓝雪扬真能杀了她，对她而言反倒是解脱。”

　　娟宁看着那燃烧在雨里的火焰，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覃姝笑道：“她不是说了吗？她只想要你。”

　　娟宁先头不懂，现下再蠢也明白了这个“只想要你”是“只想要你死”的意思，她轻飘飘白了覃姝一眼，道：”你能不能说人话？”

　　覃姝不再逗她，道：“几十年前人间曾现出一道邪法，名叫无恨，专靠诱人心魔全人心愿来杀人夺命，当时百助山的不度修者下山平乱没清干净，将魔种留在了人间，梅花岭的妖藤正是赖着这些魔种才长满了山头，阿月当年死时心有不甘，又恰好是死在梅花岭，被魔种侵蚀，现在的她跟以前已经相去甚远，我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能一件一件猜。”

　　她看了娟宁一眼，笑道：“至于她为什么对你执念这么深……修者当年一意孤行想要救她，个中内情没人知道，兴许等修者想起来，便能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娟宁颇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脑袋，不再问姜得月的事，转而道：“现下这个幻境你有头绪吗？我在这里面连条缝都探不见，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覃姝罕见地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不远处的打斗声渐止，覃姝本还有话说，往那边一看，忽然又转了话锋，笑道：“算了，多思无用，且顾眼下吧，您这天赋异禀的，谁的心魔境都能踏进去凑个热闹，可别绕晕了把自己搭进去。”

　　她交代后事一样握了一下她的手，手心的化身藤放出一小截缠在她的腕上，道：“我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你，你自己小心。”

　　她身畔的苇草被风吹得伏下去，而后倏地拔高抽条，长成了一片熙攘喧闹的人潮。

　　覃姝与争荣全都消失不见，娟宁拾起脚边的破碗站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一时间有些愣神。

　　王平在她身侧摆弄着菜叶子，看她冷不丁地站起来，奇道：“怎么了，走这么早家里有事？”

　　她手中的破碗连缺口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她见了鬼似的丢出去，一时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心魔竟会是王平，正要说话，却听街尾爆出一声响亮的喝彩。

　　有打扮喜庆的童子沿街发糖，她愣愣地接过，不由问道：“那边是在干什么？”

　　王平刚美滋滋收了糖跟人童子道完一连串的吉利话，接过她的话茬道：“哎哟我这个脑子，今日有人成亲，听说还是执玉修者来主婚，你去不去凑热闹？你不去帮我看下摊子。”

　　娟宁脑中空了一瞬：“谁？”

　　她不再纠结王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由分说将他拎了起来，翻身上了屋檐，道：“有这热闹看还管摊子呢，掉钱眼里了？”

　　她拎着人在屋舍房顶上飞步疾走，不多时，便见到了一棵五人合抱粗的大树，树上挂满红绸，树下设立祭台，一对身着红衣的新人正对着祭台行礼。

　　不出所料的，是姜得月与蓝雪扬。

　　娟宁分不太清这到底是谁的梦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解，她站在屋顶看了一会儿，向王平问道：“你认识她们吗？”

　　王平被她勒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向下瞅了一眼，道：“不认识，你管她们是谁，执玉修者才是大头。”

　　娟宁“啧”了一声，正要说话，人群中又是一声喝彩，她往下看去，见那大树后头缓缓走出一个身披彩衣的女子。

　　此人杏眼明仁，盛颜仙姿，站在祭台边满脸笑意地接过蓝雪扬递上的酒，端向天地敬告鬼神。

　　虽然穿得花里胡哨，但她动作举止间端的是一派风流蕴藉，清逸翛然如流风回雪，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把见底的酒盏倒扣置于祭台中央，笑着向新人贺道：“百年好合。”

　　娟宁一时看忘了神，回头问王平道：“你说这是谁？”

　　王平看的比她还入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生怕错过了一分一毫，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兴奋地道：“执玉修者啊，久闻大名，今天祖坟冒青烟也是见上活的了。”

　　娟宁重新看向祭台边的女子，称一声“风华绝代”都不为过，她与这人眉眼虽有相似，但论起举止做派，可谓是毫无干系。

　　她看向自己的手，开始怀疑自己这层身份的真实性，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只见眼前有刀光闪过，覃姝像鬼魅一般瞬移到“执玉修者”身边，尖刀毫不犹豫捅进了她的心脏。

　　“执玉修者”的眼中毫无惊惧，她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用尽最后的气力抬手，为覃姝拭去了眼角的血。

　　她轻声笑道：“覃姝，这是你第几次杀我了？”

　　覃姝的手颤了一下，不甚稳当地将尖刀打着旋收回，抽身便走。

　　人群中一片哗然，事发突然，在场竟无一人反应得及，直到覃姝的身形消失，蓝雪扬才终于跃上了高台，将“执玉修者”扶起，发现她已然断了气。

　　蓝雪扬当即断了二人身上的姻缘红线，飞身去追覃姝，姜得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神在人群当中巡视半刻，准确无误地看向站在高处的娟宁。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手指留恋地缠上那截断掉的红线，走下祭台扬声道：“祭过天地，这礼便算成了，执玉修者伤不算重，雪扬也去追刺客了，诸位莫要忧心，万事交给我们。”

　　好一个伤不算重。

　　娟宁这才后知后觉覃姝的那句“不能第一时间找到你”是什么意思，回身去找王平，却发现王平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娟宁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活人当中混杂着死人的朽气，交织成片全都乱了套，姜得月没再多说什么，只背手立在在祭台边静静看着，直到所有人都相信了她说的话，她这才下了第二道指令。

　　“诸位去丰乐楼吃酒去吧，大喜的日子，别被这么点小事就毁了心情。”

　　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瞬间又喧闹起来，所有人都着了魔似的顺着她的话往丰乐楼走，人群很快散去，她仰头去看娟宁，笑道：“阿宁不去吃酒吗？”

　　“今日高兴，我们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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