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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缘
一行人在来时的镇上寻了家客栈落脚,偏赶上客流旺季,房间紧张,最终只订得两间上房。
方淮青与阮温山虽出身富贵,却都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便顺其自然,江瀛与方淮青一间,阮温山陪着徐溪一间。
原本计划连夜赶回应禧,此番却耽搁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几人便起身梳洗,用过早膳便准备启程。
八仙桌旁,热气腾腾的馄饨与包子刚端上桌,阮温山随口问道:“大哥与万臻的婚事,是不是快了?”
方淮青执起青瓷勺,舀了一碗皮薄馅足的馄饨,细心撇去浮油,才轻轻推到江瀛面前,语气闲散:“估摸着是明年春夏时节,母亲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江瀛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视线落在他脸上:“你大哥要成亲了?”
“嗯。”方淮青点头,夹了个包子直接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张口,“你第一次去方家那日,母亲本是要准备招待万臻与万夫人,忙着布置才不小心扭伤了脚踝。”
江瀛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自己伸手接过包子,在脑海中回想片刻,恍然大悟:“万臻……可是工部尚书家的那位独女?”
方淮青靠在椅背上,对着他抬了抬下巴,做了个“孺子可教”的手势:“答对了。”
江瀛咬了口包子,不禁感慨:应禧城的世家大族向来盘根错节,联姻便是巩固势力的关键。方瑾堂身为户部尚书,长子联姻工部尚书独女,在朝堂上两家便可互相扶持,正是最稳妥的家族布局。
方淮林如今二十八岁,按应禧城男子的成婚年纪,早已不算早。江瀛心中难免疑惑:方家这般门第与家风,嫡长子到了适婚年纪,本该是各家小姐争相青睐的良婿才对,怎会拖到如今?
他这疑惑刚在心头泛起,便被方淮青瞧了去,方淮青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戏谑:“是不是在想,我大哥怎么这个年纪才成婚?”
阮温山闻言,低头笑了笑,轻声道:“谁让大哥是个闷葫芦。”
方淮青收回手,转向江瀛解释道:“大哥二十岁与万臻在郊外踏青时相识,两人暗生情愫却都羞于启齿。后来常文侯说自己的孙女对大哥倾心已久,便有意撮合,父母亲也高兴的很,没成想大哥严辞拒绝,问他缘由也不肯说,这婚事便这么拖了下来。”
“直到前两年,传出万臻要议亲的消息,某个冬夜,大哥忙完公务,冒着漫天大雪守在万府门外,万臻闻讯跑出来,他才把藏了八年的心意和盘托出。”
阮温山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语气轻快:“万臻后来同我说,当时她惊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喜欢大哥不假,可大哥一直没个明确表示,她还以为不喜欢自己,暗地里伤心了好久呢。”
江瀛捏紧了筷子,低声喃喃:“喜欢了八年……”
方淮青的手臂自然地横在江瀛的椅背上,姿态亲昵笑道:“万臻性子活泼好动,同我大哥沉闷的性子截然相反,两人却是难得的合拍。母亲早就把她当半个儿媳疼,等婚期定下来,阿瀛,你可得来捧场。”
江瀛搅着碗里的馄饨,热气模糊了视线,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方淮林成婚在即,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方淮青了?
他如今也是适婚年纪,品貌出众,家世显赫,想必也是应禧城无数闺秀的春闺梦里人。
他搁下筷子,目光落在身侧的方淮青身上,声音压得平稳:“不知方二公子,是否也已倾心之人?”
话一出口,他便感觉到阮温山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脸颊开始发烫,却强装镇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方淮青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眉梢一挑:“怎么,江公子这是终于对我的私事感兴趣了?”
江瀛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桌上的茶盏:“随口一问罢了。”
方淮青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拿起江瀛的空杯,给它续满,然后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道:“恐怕要让江公子失望了,方某至今尚未有倾心之人。若是将来有幸遇到,喜宴自然少不了请你。”
江瀛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茶杯,滚烫的茶水透过瓷壁传来温度,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先是闷得发慌,随即是无法遏制的失落。
“不知方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江瀛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连他都不清楚,此刻是怀着怎样孤注一掷的心情,问出了这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或许只有此刻,借着早膳随意的烟火气,他才有勇气将这份隐晦的好奇说出口。
方淮青抬起眼帘,脸上的戏谑笑意淡了些,带着点若有所思,语气也郑重了不少:“喜欢这回事,哪能说得出条条框框?全凭心缘罢了。”
“方淮青,”阮温山手托着下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道,“你若是真有了喜欢的人,会像大哥那般,默默藏八年才肯说吗?”
方淮青坐直了身子,散漫被不容置疑的笃定所替代:“自然不会,我若是有了心上人,便是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用尽一切法子也要让那人知道我的心意。”
阮温山身子往前倾了倾,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那若是你喜欢的人,偏偏不喜欢你呢?”
方淮青盯着杯中的茶叶,片刻后,玩笑般坦然道:“那便,知难而退。”
阮温山笑着摇了摇头,伸出四根手指:“知难而退这四个字,跟你可是半点不相干。依我看,穷追不舍、死缠烂打、誓不罢休,这才是你的风格。”
方淮青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笑了笑,没有反驳。
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蒸得江瀛眼眶发酸,方淮青的每句话,都像带着棱角的碎玉,轻轻一碰,便传来酸涩的痛感,搅得他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他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瓷器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干巴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启程吧,争取赶在午膳前赶回应禧。”
江瀛拿起外袍正欲起身出门,手腕被一只手攥住。
方淮青侧过脸来,目光锁在他身上,里面隐藏的深意让江瀛捉摸不透。
只听他道:“江公子,你的问题我都答完了。如今,该换我来问你了,若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会如何?”
江瀛定定地望着他,神色清冷,眼底浮着一层浅浅的哀伤,像蒙了层薄霜的湖面。
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带着几分无力:“尽人事,顺天意。”
方淮青松开了他的手腕:“确实是你的风格。”
江瀛拉开雅间的大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呼吸一颤。
方才强压下去的难过,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瞬间倾泻而出,尽数落入了门外静静等候的贺平眼中。
贺平愣了片刻,嘴巴张了张,只迟疑地唤了一声:“江公子......”
江瀛暗自懊恼方才的“松懈”,连忙敛去眼底的情绪,定神,勉强对着贺平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径直朝着门外的马车走去。
雅间内,徐溪揉了揉眼睛,疑惑道:“他们两人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阮温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我一直以为方淮青是个心思细腻的,怎的如今事倒了自己身上,反倒成了个榆木疙瘩。”
徐溪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凑到阮温山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阮温山闻言点头,徐溪的眸子瞬间睁大了些,满是惊讶。
阮温山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拉着她快步跟上了马车。
一路上,徐溪说着济世堂发生过的趣事,阮温山含笑聆听,不时的点头回应。
江瀛强迫自己将心思从方淮青那里抽离,可余光又暴露了他的内心,一路坦诚的跌在方淮青身上。
方淮青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时不时抬眼看向他。
昨日的一场大雨洗去了尘埃,今日竟是个难得的晴天。
马车缓缓行驶,从南郊驶入应禧主城,两侧逐渐变得繁华,平整的青砖大道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酒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将军府与济世堂恰在同一条街上,马车行至巷口便停了下来,江瀛与徐溪先行下车。
徐溪习惯性揉着自己的肩膀,朝着济世堂的方向走去,江灜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清影,显然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了,笑着问道:“你还真是刻苦,昨日奔波了一天,今日不歇歇,便要赶回去忙活?”
“年底事情多,”徐溪伸了个懒腰,无奈道,“济世堂要盘账清算,还要准备来年的药材采买,加上我们翰林医官院的年度考核也近了,可不敢偷懒。”
江瀛点头表示理解,又问:“我看你昨日来也从济世堂而来,你是住在那儿吗?”
徐溪的注意力被路边商贩琳琅满目的摊子吸引,一边走一边答道:“目前是的,不过之后我会搬到阮家去住。”
江瀛原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大抵是阮温山主动相邀,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济世堂门口人来人往,抓药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药童们穿梭其间,忙着称药、包药,动作麻利;柜台后,坐诊的大夫正凝神为病人诊脉,眉头微蹙;门口还摆着一排长凳,等候就诊的人正低声交谈,有淡淡的草药香透出来。
徐溪转头对着江瀛挥了挥手,语气轻快:“我先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府休息,日后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济世堂找我。”
江瀛温和地笑了笑,目送她进了济世堂,耳朵上的红玛瑙耳饰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两只灵巧的红蝶。
“卖乌龟,卖小乌龟喽!”
一阵熟悉的叫卖声突然传入耳中,江瀛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角摆着一个小摊,摊上放着几个竹筐,里面装着几只小乌龟,还有些五颜六色的小金鱼。
摊主坐在摊子正中,身形高大,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江瀛眯了眯眼,缓步走到小摊前,视线掠过筐中的乌龟,沉声问道:“店家,这乌龟怎么卖?”
摊主下意识往下压了压斗笠,声音含糊:“十文钱一只,买一送一。”
江瀛眼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微一扬手,打掉了对方头上的斗笠。
斗笠滚落地上,露出一张肤色偏黑、五官硬朗的面孔,那人脸上还带着几分呆愣,嘴角微微张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江瀛忍不住笑出声:陈稞,你什么时候改行卖乌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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