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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茂氏
装也要装出一副完全没受到追逐伤害的样子。索性阴阳头殿平时也清淡偷懒不搭理人,唐突勤奋一阵又唐突惫懒一阵,在阴阳寮中干不干事情都正常。她哼哼唧唧磨蹭着听副手数落,然后表示就不想做嘛,我能出现在这里已经很给大家面子了。
安倍氏一开始完全出于表演,数落着数落着,一直以来以副代正独自扛起朝务的幽怨心情就又起来了,逐渐真情实感地借机翻旧账,把她今年去年前年每次的不耐烦自行放假只留自己干活的恶行都细数了一次。阴阳头殿就在一边哼、哼、哼。
二人实在都是本色出演,任谁都看不出毛病来,只是各自明白接下来几日的文书都交给阴阳助殿就好。此刻只是一时发泄,冷静下来他就会老实承担下职务的。
安倍氏细数得舒服了,于是担心又起来了,传音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但比起平时还是差了点。
那你还是得好好休息啊。
请放心,一直都在干的事!
安倍氏实在是没忍住,又把她指责了一通,才乖乖去一边批文书了。
阴阳师普通在阴阳寮应了两个时辰卯,就溜回家主持今天的宴会了。
一如既往地品类丰盛,客人在貌美侍从微笑中熏然。试探的眼神投向四周又投向她,她报以主位上的贵族微笑,抚摸着窝在她大腿上,大致雪白、耳尖和头部少量黄黑的花色的三花短尾猫。猫咪的脖子上系着精致的麻叶纹项圈,端正地挂着个麻生家纹,眯着一蓝一金的异色眼睛,在她手上蹭着。
她感受着皮毛的细腻光滑,心想若不是花费巨大,天天举办这样的宴席也确实不错。哎呀,怪不得藤原家无法放弃权势,他们是不是也为如此的宴会着迷啊。
如此戏想着,她将眼神投向其下并不能认全的宾客中。式部丞,刑部助,不认识,藏人少进,不认识,神祇丞,阴阳博士,不认识,不认识……官职高的姑且能辨认一二,官职低的却是不可能认全了。
咦。等一下。这个人。
她的眼神停在了一人的位置处。
在上一次环视之前,绝对没有他。
况且,他不是纯粹的人。
在阴阳师的凝视下,那个家伙抬头,准确无误对上了她的视线,不及眼底地笑了笑。
青年男性的外形,穿着低位官僚的青色直衣,长得可以,但皮相上透着假意,如同蒙在骨头上的假皮一般。此时半眯着眼睛,瓷白敷粉的假面与主座的阴阳师对望。
于是备下的结界以二者为中心无声展开,其余活物的身影被铺陈的虚空抹除,仅剩她二者于构建的庭院中遥遥相视。
与旁人一并抹除的还有他覆上的矫饰。瓷白的肤色剥落,露出银调的铅色。青衣褪去,锦葵紫与黑金错综的衣装浮现。最引人瞩目的是额前双角,长而略带弯曲,明显地宣告着非人的身份。
“总算见到您了。共处京都这么多年,才第一次与您相见,真是惭愧啊。”
“呵,第一面就设下这等结界。这便是你的欢迎之道吗?”
“不敢不敢。若非您的默许,我怎能如此轻松得见真颜呢。”
阴阳师盯着他的脸,将这张陌生的脸刻入自己的记忆里,手在猫背上抚摸。
猫又也在此结界中现了原身,原先的短尾生长分叉,抖抖两条蓬松尾巴,一道舒服地缠在主人手腕上。
“这么多次宴会之后,总算是请到您了。”
“惭愧,何以得到麻生大人如此关注。”
“您何必自谦呢?无论是搅动地脉的本领,亦或是此时此刻的现身,都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啊。”
那人,不,那半妖。那半妖完全褪下了人类的伪装,看向自己右手铅色皮肤,道。
“真奇妙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形态了。何必撕开他者的伪装呢。”
“彩绘勾勒的面具确实美丽。但面具之下不是更绮丽的脸吗?”
“‘绮丽’?我吗?可真是奇怪的评价。”
“真失礼啊,在下可是修养风雅的贵族。您在质疑一位贵族的审美吗?”
“而你又在干什么呢,用客套话拖延时间,试图捉住客人吗?”
半妖周身暴起妖气,将由主座那边暗中缠绕过来的灵力震碎,二者的力量如纠缠的丝线一般互相撕咬。
阴阳师透过客人身形做出的追踪被挡住,落于客座的身形变成了波动的、半透明的。别说麻生这样的大阴阳师了,哪怕是个与灵力无缘的家伙也能看出,这儿有的只是个虚幻的投影。
那半妖的投影微笑:“总不可能如此容易吧。我没有愚笨到直接让本体过来哦。”
“您真是有些可恶。这么多年未曾露面便算了,怎么连我等好心的宴请也不至呀。”麻生嗔怪道,“被这样美丽的您如此提防,欲与君结下缘分而不得,可真是有些寂寞呀。”
“被您称赞美丽,与您结下缘分?可惜在下并无此等雅兴,您还是去玩弄他人吧。”
“‘玩弄’什么的……传言不可尽信,我并非那等浮浪人物啊,贺茂大人。”
这个称呼让半妖陷入了一瞬的阴霾,随后又若无其事笑出来。
“你果然已经查出来了?”
“并不是太麻烦的事情。粗糙的术法易于辨别,精妙的同样容易。甚至因为能做到的对象太少,从一开始便只需要验证了——不过,不得不说,想查到这些证据也并不容易,您隐藏得很好,无愧于您的出身。”
“出身”两个字又让半妖停顿片刻,露出些许阴霾神情。
“哎呀,贺茂大人,您不希望我用这个姓氏称呼您吗?”
这下鬼怪脸上真的不笑了。
“随意。”话虽这么说,声音却非常冰冷。
“不爱用家族给予的姓氏和名字便罢了,那不过是他人安上的姓名罢了。您给自己新取了名字吗?不介意的话,还请告知于我呀。”
“不、不,谁会犯下这种错误呢?谁知道你会用来下什么咒呢?”
“哎呀,您怎么在以最坏的想象想我呢?只是想要知道新客人的名字嘛。若想成为朋友,总归应当先互通姓名吧。您已经了解了我,我也同样想了解您嘛。”
“呵,诡辩。原来您是这样的人物。”
二人嘴上闲散地互相试探,灵力的对峙则一直没有停下。
在两股力量的交汇中,这个投影的身体总算是支持不住了,裂痕从皮肤上裂开,黑色的沟谷蔓延了半张脸。
半妖在崩坏中淡淡地说。
“我呀,给你准备了一点刺激。布置都已备好,看你能不能解决了。”
“真不巧,关于我的传言中,唯有‘惫懒’一条是真的。不论您设下了什么赌局,我都会急速解决,当日就回来重开宴会。”
“真的吗?那就证明一下吧。”
半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投来的虚影开始从容消失。他们全程都没有动一下姿势,阴阳师瞧着对方逐渐散佚,也不去追逐;敢在自己面前出现,必然也做了万全的打算,追不到的。
直到他消失殆尽,结界中只有她和猫又,直到沉思结束,她搂着猫又站起。
结界又如水一般褪去了,以她所在的主位为中心,喧闹与侍从又显露出来,她重归人世。猫又分叉的尾巴又消失了,变回普通的三花短尾猫,在她松手的时候敏捷落地,转头绕着她的衣服喵喵蹭了两圈,便独自跑开,懂事地自己玩去了。她对身边变化为人形的式神说:“宴会就开到今天为止吧。”
随后,在式神的应诺中,她悄无声息地从热闹中消失。除了对赌局为何的猜测推演外,心中全是对另一件事的遗憾:
过去多年他都藏在平安京的阴影里,不被我知晓,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同如此美丽强大的半妖错过了这么久,真是可惜啊。
那就用锁在身边,补偿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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