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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
小年这日的京城,比往日热闹了数倍。街巷两侧的红灯笼早已层层叠叠地挂起,空气中混着糖瓜的甜香、炒货的焦香,还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甚是热闹。
武昭穿着男装,带着素华和安子,刚踏出住所大门不久,便被涌来的人潮裹了进去。两日来,二人日渐熟悉,此时素华下意识攥紧了武昭的衣袖,眼底满是新奇。她久居深院,少见这般烟火鼎盛的景象。
武昭放慢脚步,护着她往人群稍疏的地方靠,低声道:“别急,咱们慢慢逛。”
二人先去了最近的“福顺斋”,这家老字号的糖瓜最是出名,小年祭灶,少不得要备上。刚到店门口,便闻见一股醇厚的甜香,柜台后摆满了盛着糖瓜的竹篮,金黄油亮,黏软诱人。
掌柜的见二人衣着体面,连忙迎上来:“二位客官,要不要上等的糖瓜?刚出炉的,甜而不腻,祭灶最是灵验!”
素华踮脚瞧着竹篮里的糖瓜,指尖轻轻戳了戳武昭的胳膊,武昭知她不好意思,对掌柜道:“那便来两斤糖瓜,再捡些酥糖、花生糕,分开包了,都要新做的。”
掌柜的麻利地称好货,用油纸包成方方正正的包裹,递过来时还不忘笑道:“客官好眼光!我这福顺斋的花生糕,宫里的贵人都派人来买,保准二位满意!”
接过包裹,素华指尖触到油纸的温热,鼻尖萦绕着甜香,嘴角忍不住弯起。武昭见她欢喜,眼底也添了暖意,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听说糖瓜要甜,才能黏住灶王爷的嘴,让他在天上多说好话呢。”
素华失笑,看见前面还有春联摊,便说:“姑娘,咱们去挑两幅好字,再看看灯笼,难得出府过年,可真新鲜。”
“好。”
买了满满两包袱年货,还有素华一眼看中的绒球簪子和竹编小玩意,安子先带了回去,留下二人继续缓步逛着。
沿街的热闹劲儿半点没减,吹糖人的小贩捏出的生肖栩栩如生,捏面人的艺人指尖翻飞,素华看得目不转睛,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往日里沉静少言的性子,今日竟也鲜活了许多。
武昭陪着她,每到一处都驻足片刻,不知不觉间,日上中天。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肩头。武昭抬眼望了望街巷尽头的牌楼,才发现脚下的路竟越走越熟 ,身前正是灯市街口。
此时的灯市虽未到夜间亮灯的鼎盛时分,白日里却也别有景致。沿街的商铺挂起流了各式花灯,绢制的宫灯、竹骨的走马灯、琉璃的莲花灯,五颜六色悬在檐下,被风一吹轻轻晃动,映得街面十分灵动。
不少匠人正支着摊子扎灯,竹篾在他们手中弯转自如,糊上彩纸,便初见雏形。
“没想到白日里的灯市也这般好看。”素华说道。话音未落,侧眼一看,却见武昭怔怔出神,眉峰微蹙,似有悲意,正要问时,武昭转过身笑道:“正月十五上元节时,这里才叫热闹......不过今日也巧,正好带你瞧瞧花灯的样子,若是喜欢,咱们晚上再来,看看亮灯的光景。”
灯市街向北有条相对清静的巷弄,京里老字号的饭庄“醉春风”坐落于此,饭庄门脸素雅,挂着烫金的匾额,菜色清爽可口,二人决定中午便在此歇脚用饭。
推门而入,内里已是座无虚席,幸而还有角落里临窗的一张小桌空着。伙计殷勤地引着落座,递上温热的茶水:“二位客官,要点些什么?咱们家的浇汁鳜鱼花、蟹粉豆腐都是招牌,今日小年,还特供豆沙八宝饭,甜糯可口。”
点好了菜,说话间,菜肴就陆续上桌了。蟹粉豆腐莹白滑嫩,裹着鲜醇的蟹油;鳜鱼花卷曲如瓣,浇上鲜亮的酸甜酱汁,香气扑鼻。素华夹了一筷豆腐入口,鲜而不腻,眉眼都舒展开来。武昭便不住地给她布菜:“多吃点,逛了一上午,该补补力气。”
***
饭后,日影西斜,灯市街一过,北巷尽头便是云经寺。
云经寺不算京中顶有名的古刹,却胜在清净。朱红寺门斑驳,门楣上 “云经寺” 三字匾额蒙着薄尘,十分古朴。
跨进门槛,迎面便是一方小小的天井,青砖铺地,缝隙里钻出几丛青苔,墙角摆着两口大铜缸,盛着半缸雨水,水面浮着几片落叶。香火缭绕中,隐约传来僧众诵经的梵音,混着庭院里老柏的清香,让人不自觉静下心来。
“姑娘要拜佛么?”素华问道,“我去帮姑娘引香。”
正殿不大,供奉着三世佛,佛像鎏金略显黯淡,却依旧慈眉善目。殿内香客比平日里多了许多,或俯身跪拜,或合十默祷,气氛肃穆。
素华取了两束线香,在殿外的香炉里引燃,待火星燃尽,青烟袅袅升起,递了一束给武昭。
武昭接过香,望着殿内的佛像,举起香,躬身三拜,心中默默祷祝。
“这云经寺香火还算旺盛,院后有一小片松林,清静得很,可以去转转,不想转便歇歇脚,我去去就回。” 武昭语气温和却带着笃定,“左右不过问些旧人旧事,待我问清了,便来寻你。”
素华望着寺门内缭绕的香火,轻声应下:“姑娘不需我跟着,素华自然领命,望姑娘凡事小心,若有难处,不必勉强。”
武昭点头,出门绕到寺后。
行了一射之地,一间低矮的瓦房隐在老槐树下,院墙上爬满枯藤,与记忆中模样重叠,只是更显破败。
叩门半晌,门内才探出个中年汉子的脑袋,眼神警惕如鹰,上下打量着他:“你找谁?”
“这位大哥,在下陇西而来,是个行脚商。” 武昭语气恳切,眉眼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市侩,西北口音浓重,“我爹爹走南闯北多年,早年路经京城,曾蒙钟老叔与婶婶接济过一餐热饭,这份恩惠他一直记在心上。可他年纪大了,出不了门,我来京城跑生意,恰巧路过附近,想替爹登门拜谢,不知老叔如今身子是否康健?”
汉子闻言,眼神微微一动,指尖不自觉摩挲着门框,语气缓了些:“我姑父姓钟,前年就没了。你说的是他么?”
武昭心口一沉:“过世了?”她面露出惋惜,“当年承蒙老叔恩惠时,见他身子还算硬朗,怎么就……”
许是这声惋惜戳中了汉子的心事,他紧绷的肩线松了几分,侧身让开半扇门:“进来坐吧,院里说。”
武昭跟着他进了院,汉子从屋里端出两个粗瓷碗,倒了两碗凉白开,放在院中的小竹桌上,一边招呼武昭坐下。木椅吱呀一声被他坐得下陷。
两人就着院中的寂静闲聊了半晌,多是说着老钟生前的琐碎,武昭偶尔问上几句,以作应和。
“肺上的老毛病,年轻时候做活,冬天总往冻库里搬东西,落下的根。” 汉子捧着碗,低声说,“也是到时候了,前年一病就没起来。”
“老叔一直在做这些活么?”武昭循序渐进问道。
“他熟悉库房的活计,也细致,后来经人介绍,去了一家做管家,后来那家......不在了,姑父年纪也大了,便不再做活了。”
“不在了?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反正是被问了罪,具体我哪里说得清楚。”汉子说道。
“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姑姑姑父就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后事都是我料理的。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这么着了。”汉子说着,苦笑着喝了口水,“说起来,你来得是晚了点,要是早两年,还能跟他唠唠当年的事儿。”
武昭心里一动,顺着这话往下接,神色依旧平和,像是随口闲聊:“哦?老叔还跟你提过当年的主家?让他记挂这么多年的,不知是哪家官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院角那棵老树上,像是不经意般说道,“我前两年走南闯北,也听过些京城旧事,说好些年前有家官宦遭了变故,倒得挺突然。那家也是陇西过来的,不知道老叔当年待的,是不是这家?”
“你也知道?”汉子点了点头,“不管多风光的人家,在京城里也跟蚂蚁没什么两样。”
“当年那家遭了变故,牵连了不少人吧......那家人的后事可是老叔料理的?”武昭试探道。
“我可不知道!” 听了这话,汉子戒备心起,语气陡然变了,“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死的死,散的散,提它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武昭不死心地道,“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祭祖上坟,我就想着,要是老叔当年的主家,身后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未免也太冷清了....”
“说这些不吉利的作甚?”汉子一口饮干了水站起了身,“你若是来问这些的,那就快走吧!小年忙碌,我活还多着呢,姑父待人热心,你受的那点,他不会放在心上,早都忘了。”
说着就推着武昭把她“请”了出去。
武昭下意识伸手按住门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汉子眼底满是惊惧,像是提及武府旧事,便会招来灭顶之灾。她心中一叹,知道再多说亦是无用。
“是我唐突了。” 武昭缓缓收回手,声音里满是失落,“叨扰了。”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还请收下,当作是谢礼吧。”
汉子见他退让,也没再多言,也不接银子,“砰” 地一声关上了院门,落了门闩。
武昭对着门口沉默许久,终于强压住心情。
正要转身离去,却看到素华不知何时站在巷口,身影在斜沉的日影里显得格外安静。她没有上前,只是静静望着她。
“素华,让你久等了。”武昭迎过去,笑道。
“姑娘,日头快落了,安子架了车来,我们快些回去吧。”素华指了指不远处大道旁的车架,说道。
“好,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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