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

　　那行冰冷的、加粗的、仿佛带着电击效果的文字，就在宿舍的半空中，静静地悬浮着。
　　田乐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刚刚才被叶暖暖一句话戳破了所有伪装，脑子里乱成一锅沸腾的粥。而现在，这行字，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冰块，直接砸进了那锅滚烫的粥里。
　　“呲啦——”一声。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茫然，瞬间被冻结。
　　然后，碎裂。
　　她看着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体能数据。
　　低于团队平均值13.7%。
　　专属体能优化方案。
　　明日六点。
　　绿源星生态穹顶。
　　集合。
　　田乐甜的嘴巴，微微张开，又缓缓合上。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那个属于地球人类的、充满了非逻辑性情感的、柔软的器官，可能已经无法处理来自启明星的信号了。
　　这是什么？
　　这是……关心吗？
　　不。
　　这分明是在说：你太弱了，你拖后腿了，所以你必须，立刻，马上，给我变强。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数据支撑的、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嫌弃。
　　是的，嫌弃。
　　这是第一百零二条证据。
　　田乐甜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的文档，又添上了一笔。
　　第二天清晨，五点五十九分。
　　“绿源星生态穹顶”巨大的入口处，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微湿气息。
　　田乐甜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像一缕即将消散的幽魂，慢吞吞地从悬浮列车站飘了出来。
　　她昨晚，又一次，失眠了。
　　脑子里一会儿是方浩然那张冰块脸，一会儿是他那个失控的心跳，一会儿又是那句冷冰冰的“专属体能优化方案”。
　　三种影像，循环播放，折磨了她一整夜。
　　她不情不愿地挪到入口处，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早已等在那里的身影。
　　方浩然。
　　他穿着一身贴身的、线条利落的黑色训练服，身姿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黑色的短发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精悍气息。
　　他站在那里，和周围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形成了一种奇异又和谐的画面。
　　田乐甜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方浩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过身。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张写满了“没睡醒”和“我不高兴”的脸上。
　　他抬起手腕，个人终端的扫描光束一闪而过。
　　一行数据，立刻浮现在他眼前的虚拟屏幕上。
　　“睡眠时长4.2小时，REM睡眠占比不足，精神状态评估为C-。”
　　他平静地陈述着扫描结果，然后，从训练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包装的能量棒，递到她面前。
　　“先补充基础能量。”
　　田乐甜木然地接过能量棒，撕开包装，狠狠地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是她喜欢的蜜桃味。
　　“今天的任务，”方浩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开场白，直奔主题，“绕着蹦床苔原慢跑五公里，然后攀爬螺旋藤三十米。”
　　田乐甜的嘴里还塞着能量棒，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直接噎死。
　　五公里？
　　还是在那种一踩一个坑、走一步弹三步的蹦床苔原上？
　　还要爬三十米的藤？
　　这是“优化方案”？这分明是“谋杀方案”！
　　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但看着方浩然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她还是认命地，把剩下的大半截能量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绿源星生态穹顶。
　　巨大的穹顶内部，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高大的发光蘑菇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清脆的鸣叫。
　　方浩然带着她，来到了那片广阔的、踩上去Q弹十足的苔原区。
　　“开始。”
　　他吐出两个字，然后便率先迈开长腿，以一个极为标准、极为省力的姿势，跑了起来。
　　田乐甜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跑了起来。
　　然后，她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这片苔原，弹性好得过分。她每跑一步，脚下都像踩了个弹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弹起，落地时又很难掌握平衡，跑得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
　　而方浩然，他就在她身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自带语音播报功能的精密仪器。
　　“步频过慢，低于最优燃脂效率12%。”
　　“心率未达有效燃脂区间，当前训练效果评估为：无效。”
　　“摆臂幅度错误，核心肌肉未参与发力，能量损耗额外增加7%。”
　　“呼吸节奏紊乱，建议调整为三步一吸，三步一呼。”
　　“左脚落地角度偏移3.7度，长期将导致膝关节不可逆损伤。”
　　田乐甜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跑步，而是在参加一场惨无人道的、公开处刑式的体能测试。
　　而主考官，就是身边这个从启明星来的、毫无人性的魔鬼。
　　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视线都开始模糊。
　　而那个魔鬼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响着。
　　“警告，心率已进入无氧区间，乳酸堆积速度正在加快。”
　　“警告，身体水分低于安全值，存在脱水风险。”
　　“警告……”
　　“你能不能别念了！”
　　田乐甜终于崩溃了。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个声音的来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加上脚下那该死的弹性苔原，她的脚踝猛地一崴。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完了。
　　这次又要摔个四脚朝天了。
　　然而，预想中的、与弹性苔原的亲密接触，并没有发生。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快、准、狠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只手很稳，掌心干燥而温热。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下坠的身体，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她站稳了。
　　但那只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那温热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就那么清晰地，停留在她的手臂上。
　　田乐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愣愣地抬起头，对上了方浩然的眼睛。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那种绝对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丝……探究？
　　他看着她，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还抓着她手臂的手，似乎也在分析这突如其来的物理接触。
　　“你的核心力量不足，平衡模块响应迟钝。”
　　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那种分析报告式的语调。
　　“这是导致你频繁出现移动意外的主要原因。”
　　这句话，依旧是那么的“方浩然”。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田乐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炸毛。
　　也许是跑得太累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是……他掌心的温度，太有迷惑性了。
　　她看着他依旧握着自己手臂的手，那股暖意，正顺着她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向心脏蔓延。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我只是……没睡好。”
　　这句带着鼻音的、软绵绵的抱怨，像一根极细的羽毛，轻轻地，扫过了方浩然那由精密齿轮构成的逻辑世界。
　　他的身体，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抓着她手臂的手，也松开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透明糖纸包着的小小的、方块状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颗来自地球的、古老的水果硬糖。
　　“启明星产物，”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可以快速补充深度睡眠效果，无副作用。”
　　田乐甜愣愣地看着那颗“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
　　“嘿！！”
　　一声响亮得足以震落穹顶树叶的大嗓门，从不远处的天空中传来。
　　一道风驰电掣的身影，踩着悬浮滑板，从天而降，带起一阵狂风，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是旭东翔。
　　他那头浅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叶暖暖正抱着她的光影画板，小口喘着气，小步跑了过来。
　　旭东翔看看方浩然，又看看田乐甜，最后目光落在了方浩然递出的那颗“糖”上。
　　他眼睛一亮，咧开嘴，用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语气，大声地喊道：
　　“你们俩！偷偷加练不叫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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