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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联
夜色如一块浸透了陈墨的厚重绸缎,将江城温柔而又严密地包裹起来。福安巷在经历了一天的喧嚣后,终于渐渐沉寂,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氤氲的夜雾中撑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晕,映照着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
酒店房间里,气氛却与窗外的宁静截然不同。即将到来的与老周的茶局,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带着未知的试探与风险。
“晚上我和绿萝去就行。”余文打破沉默,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烛,你和小鸹按原计划,继续监视仓库。”
烛立于窗边的阴影中,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月光偶尔掠过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映出一片冰封般的沉寂。他就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刃,无需言语,存在本身便是最强的威慑与保障。
小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块温润的木牌,脸上有些纠结:“文哥,就你们俩去啊?那老周万一耍什么花样怎么办?要不我偷偷跟着,在外面接应?”
余文走过去,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不用。老周是‘热心帮忙’。你和烛的任务更重要,仓库那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他又看向绿萝:“绿萝,晚上可能需要你多观察。”
绿萝轻轻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有些发凉,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山鬼特有的坚韧与沉静:“我明白。我会留意的。”
晚上七点五十分,余文和绿萝准时出现在酒店门口。老周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夹克,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脸上堆着惯常的、略带拘谨却又热情的笑容。
“余先生,绿萝姑娘,这边请这边请。”老周快步迎上来,搓了搓手,指着巷子另一头,“那家茶楼不远,环境清雅,茶也不错,最适合聊天了。”
“麻烦周老板费心了。”余文脸上也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温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对本地风土人情感兴趣的外来客。
三人穿过寂静的巷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老周显得很健谈,一路指着一些老建筑,介绍着它们的历史和典故,言语间充满了对这片街巷的熟悉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他将一个朴实、热情、略带点小精明的本地店主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绿萝安静地跟在旁边,目光偶尔掠过老周布满细小皱纹的眼角和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她能感觉到,老周在说起这些老街旧事时的那份情感。这让她心中那份因怀疑而产生的隔阂,微微松动了一丝。
老周推荐的茶楼确实不远,坐落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门面古雅,挂着“清心茶舍”的牌匾。内部装修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竹帘、屏风、盆景,营造出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这个时间段客人不多,老周显然是熟客,熟门熟路地要了一个靠里的小隔间。
点了一壶龙井,几样精致的茶点后,老周殷勤地给余文和绿萝斟茶,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一些彼此间无形的试探。
“余先生,绿萝姑娘,白天在东区那边,可有什么发现吗?”老周抿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关切。
余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显得颇为疲惫:“唉,别提了。东区范围太大,巷子又多又杂,像迷宫一样。我们转了大半天,问了不少人,腿都快跑断了,也没找到什么确切的线索。您上次说的那附近,我们也去看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看来这线索,是有点难跟了。”
他刻意流露出沮丧和一丝对老周信息准确性的怀疑。
果然,老周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放松,随即又换上宽慰的神情:“哎呀,我就说嘛,那种事本来就玄乎,可能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或者人家就是普通路过。让你们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他语气诚恳,带着歉意。
“周老板别这么说,您也是好心。”余文摆摆手,端起茶杯,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老周的脸,“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遇到您这样热心的人,是我们的运气。今天请您喝茶,一是感谢,二也是真想听听您说说江城,尤其是福安巷的老故事。”
他这话说得颇为含蓄,既表达了感谢,又将话题引向了更广阔的领域,避免一直纠结于东区线索的真假,以免引起老周更深的警觉。
老周似乎很受用这番话,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呷了口茶,眯起眼睛,陷入了回忆:“福安巷啊……说起来,可有年头了。我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眼看着它从热闹到冷清,又慢慢有点人气……”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一些巷子里的趣闻轶事,谁家祖上出过举人,哪棵老树有多少年岁,以前逢年过节有多热闹。
他的叙述带着浓厚的时代烙印和个人情感,听起来真挚而动人。绿萝静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本地植物或者民俗的小问题,老周都耐心解答,气氛一时间显得颇为融洽和谐。
余文则扮演着一个优秀的倾听者,适时地点头、附和,引导着话题。他注意到,当老周谈起巷子尽头那片废弃工业区,尤其是那个仓库时,语速会下意识地放缓,眼神也有瞬间的飘忽。
“那边啊,早些年还有个小小的增福庙呢,香火听说还挺旺的。”老周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些许唏嘘,“后来嘛,世道变了,庙也荒了,再后来就改成了仓库。没几年工厂倒闭,仓库也就废置到现在了。唉,都是老黄历喽。”
增福庙!余文心中一动,这与他们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但他脸上依旧平静,只是略带好奇地问:“哦?还有座庙?看来这地方以前还挺有福气的。”
“福气?”老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掩饰过去,干笑两声,“呵呵,或许吧。不过老话都说嘛,福兮祸所依,有时候福气太大了,也未必是好事。那庙后来不就没了嘛。”
他这话像是无心的感慨,又像是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余文捕捉到他话语里那一闪而过的异样,但没有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说:“是啊,凡事都有两面。就像现在流行的那个什么福袋,说是能招福,可我们这两天打听,好像也有人用了之后,反而更不顺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福袋”上,并抛出了一个试探性的负面案例。
老周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隔间里柔和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使得他眼角的细微抽动和瞬间收缩的瞳孔,在余文敏锐的观察下无所遁形。
“还……还有这种事?”老周放下茶杯,声音比刚才略微紧了一点,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劝诫道,“所以说啊,年轻人,这些外在的东西,不能太迷信。运道好不好,关键还是看自己努力,做人要踏实。我就从不信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他这番话义正辞严,仿佛与那些利用福袋牟利的人划清了界限。然而,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反应,却没有逃过余文和绿萝的眼睛。
绿萝端起茶壶,轻声细语地说:“周老板说得对。我奶奶也常说,平平安安就是福。”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给老周续上茶水,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老周放在桌下的手,那双手在听到“福袋惹祸”时,下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指节有些发白。
就在这时,老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发出一阵沉闷的嗡嗡声。老周像是被惊醒一般,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家里小子打来的,可能有什么事。”老周对着余文和绿萝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拿着手机匆匆起身,走出了隔间,还特意将竹帘轻轻掩上。
余文和绿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这个电话,不简单。
隔音并不算好的茶舍里,隐约能听到老周压低嗓音的对话片段,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嗯,我在外面……跟朋友喝茶……没事,你别担心……”
“……知道了,你……你自己也小心点,早点回去……”
“……哎,好,好……你别管了,我有数……”
他的语气充满了安抚和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刚才那个侃侃而谈的“周老板”判若两人。
片刻后,老周掀开竹帘回来了,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但那份勉强和眼底残留的焦虑,却难以完全掩饰。
“不好意思,家里孩子,不太懂事,让你们见笑了。”他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哪里,孩子关心父亲是好事。”余文体贴地没有多问,心中却已翻腾不休。老周的儿子……那个可能在城西仓库出现过的身影……他们父子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接下来的茶局,气氛明显不如之前融洽。老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之前的健谈也消失无踪,常常是余文问几句,他才答一句,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似乎在担心什么,或者急于结束这次会面。
余文见目的已达到,便也不再久留,适时地提出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老周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结账,嘴里还说着“我来我来,说好我请的”。
走出茶舍,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老周将余文和绿萝送回酒店门口,便匆匆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福安巷的黑暗中,脚步显得有些仓促。
回到酒店房间,烛和小鸹已经回来了。
“怎么样?”余文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道。
烛言简意赅:“无异常出入。流浪汉聚集点,入夜后无人靠近仓库。”
小鸹则迫不及待地汇报:“我和烛哥盯了很久,那个仓库安静得像坟墓一样。不过,我趁烛哥不注意……哦不,是我在烛哥的默许下,悄悄靠近流浪汉那边转了转,听到他们小声嘀咕,说什么‘庙里不能去’,‘大师会生气’,‘福气没了就要倒霉’之类的话,可吓人了!”
余文点点头,将晚上与老周茶局的情况,特别是老周在听到“福袋惹祸”和接到儿子电话后的异常反应,详细地说了一遍。
“老周肯定有问题!”小鸹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听到福袋坏事就紧张,接到儿子电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儿子肯定也有问题!”
“问题是有,但他们的联系是什么?”余文走到白板前,在上面写下了“老周”、“儿子”、“福袋负面效果”、“增福庙往事”、“亲情牵绊”这几个关键词,“老周对我们提及福袋害人时的反应,是紧张,甚至有一丝……愧疚?这不像是单纯的同谋。而他对儿子的维护,却又显而易见。”
绿萝轻声补充:“我能感觉到,他对福安巷,对那些老街坊,是有真感情的。他不像是一个纯粹的坏人。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也不能帮着坏人做坏事啊!”小鸹气鼓鼓地说,“晴语还被关着呢!”
一直沉默的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在害怕。怕电话那头的人,出事。”
烛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新的思路。老周的表现,与其说是一个冷静的幕后推手,不如说是一个被卷入漩涡、身不由己,并且时刻处于担忧中的父亲。
“如果……如果老周并非主谋,而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被胁迫的呢?”余文看着白板,眼神锐利,“他的儿子周明远,很可能才是关键人物。老周提供模糊的东区线索,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误导我们,更深层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他的儿子,避免我们查到西区仓库,查到他儿子头上!”
这个推断,让整个事件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复杂。对手不再是一个模糊的阴影,而是与一个看似普通的家庭紧密相连。温情与罪恶交织,让原本非黑即白的对峙,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迷雾。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鸹问道,“还要继续去东区演戏吗?”
“去,当然要去。”余文斩钉截铁,“而且要做得更逼真。我们要让老周,以及他背后的人相信,我们完全被东区吸引了注意力。同时,我们需要加快寻找那个能让我们切入西区仓库的‘契机’。”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福安巷的灯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老周的儿子,周明远……我们需要知道他更多的事情。他和那个废弃的增福庙,又有什么渊源?”余文喃喃自语,随即转向绿萝,“绿萝,明天也试着感知一下……老周杂货店里的植物。或许,那些日夜陪伴他的花草,能告诉我们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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