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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
杨诚收起远去的心神,思绪回到眼前,回到眼下的梨树与温馨。
杨玉少见乖巧的坐在杨溪胸前,中间的距离刚刚好可以让梳子缓缓穿过发丝,随着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缕青丝都妥帖顺滑。月光从梨树的枝桠间漏下,在杨溪纤细的手指间流淌,在这片静谧中,她缓缓开口:
“阿玉,你应该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我和师父有些事情都不愿意让你知道。我和师父都认为,这样才能让你一直开心、活泼...平安...”
杨玉没有着急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夜影与月光分为了两片,月色下的那片像是明媚皎洁的自己,夜影下的那片像是寂静幽深的姐姐。
从小到大,姐姐和师父都一直照顾着自己,事无巨细,都会让自己尽量轻松,像是最初的挑水、后来的钓鱼、以及现在的读书。
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自己感受得到,姐姐的寂静幽深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就像有一个无形的背篓压在她的肩上,让她不得不如此。
杨玉看向杨溪,目光掠过杨溪的脸颊,停在她的肩上,只有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她单薄的肩头。
她凝视着杨溪,轻声道:“姐姐,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想为你分担一些,让你开心、活泼和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杨溪闻后,心中恍惚着。
“我想要的...”
杨溪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倘若没有那年血案,自己也如杨玉一样,只是爱自己的不是姐姐,是父亲和母亲。
自己也曾见过镇上的姑娘,她们大多有完整的家,每一个都像一朵花一样盛开着。对待心里喜欢之人,以为的暗恋,在他人眼中,其实是无比明媚的向日葵花向。
杨溪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眼中却闪过一丝没有掩饰的寒意,如若要说,今天的自己所选择的,就是想要为那个本该有这般生活的自己,本该活着的父母复仇!
平复好心情,杨溪抬手轻轻捏了捏杨玉的脸蛋,轻声却有力道:“嗯,想来师父拗不过我,我和师父也注定拗不过你的。”
杨溪松开手,目光转向杨诚。那目光里先前的寒意已褪去,换上了与杨玉方才如出一辙的、淡淡的悲伤,随后,她空下的手又紧紧回握住杨玉的手。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却深不见底:
“那是十年前的一夜,一如今日。”
“我与杨玉的父母,是隐世杨家当时的族长。父亲杨真,习的是家传六合枪,枪术霸道沉稳;母亲杨妙,是梨花枪的正统传人,枪法……便如我方才所示,灵动绵长。”
“变故之前,母亲曾为一江湖豪侠仗义出手,拦下了追杀他的恶贼。”
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悔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清明。
“母亲未伤贼人性命,只将其驱逐。若当时……果断击毙,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会不同。”
“后来,那位豪侠伤愈,为报恩,助父亲破解了一桩家族秘辛。只是开启条件极为苛刻,纵是父亲母亲,也未能成功。”
“恰逢父亲挚友,我们的师父岳正到访。师父出身枪术名门,声震南北。父亲请他相助,果然……成功了。”
“那秘辛于实战并无大用,父亲有意赠予师父以报厚恩,但师父并未接受。为全这份情谊,父亲便将族传的六合枪与梨花枪,尽数传予师父。师父本是武学大家,此举虽有些僭越,但在立誓‘不到万分危急,绝不外传’后,也便学会了。”
“之后,师父因要事辞别。而那群贼人……就在此时,勾结了族中那个我曾唤作‘竹叔’的畜生,里应外合,在药倒父亲母亲后,血洗了杨家。”
叙述至此,杨玉感到姐姐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克制而泛白。她立刻用另一只手覆上去,紧紧包裹住姐姐冰凉的手指。
杨溪深吸一口气,藉由这触碰慢慢冷静下来。她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再开口时,声线已恢复了之前的冷漠,甚至更为坚硬: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们趴在地窖里,目睹了一切。”
“起初,杨竹在劝降,直到他亲眼看见堂妹被杀害,才明白自己引来的是一群毫无信义的豺狼。”
“他疯了般抢过父亲尸体的六合枪,刺倒两名贼子,随即向外冲杀,嘶喊着将大部分追兵引开。”
“但在没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回头望了我们藏身之处一眼。”
“就那一眼,我至今记得那眼中的悲恸与绝望。那一刻我忽然懂了,原来仇恨里,也会掺着这样令人作呕的无奈。”
“在他用性命为我们争得片刻喘息后,那位江湖豪侠才得以趁乱找到我们。他身负重伤,将我们塞进后山的树洞,独自引开了剩余的追兵。”
“最后,是师父……岳正找到了几乎冻僵、饿昏的我们,抚养至今。”
杨玉听后,没有得知命运的悲伤,甚至努力地想感到,可是因为父母对她来说,只有...一片空白。
杨诚看着这样的杨玉,自己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悄然捏了一下。
他想到了武陵港街头,那个站在别家门外,看着门内灯火与欢笑的幼年自己。他感受过,有些孤独,正源于这样一种无从悲伤的空白。
杨溪却没有责备杨玉的反应,只是转头看向杨诚,语气让杨诚无比熟悉,那种淡淡的悲伤,爷爷、晋先生、师父、老乔、刚刚的杨玉和现在的杨溪:
“杨诚,此事与你并无半分瓜葛。杨玉带你来,也只是怕我不答应,如今该说的我已经和阿玉和你说了。”
“可你,我不想,也不该你卷进这般是非,这是我和杨玉的复仇,本来是只想我一人承担,可杨玉终究需要面对,我也不能瞒她一辈子。”
“事已至此,你...愿意吗?”
杨诚看着杨溪的眼睛,那份悲伤是那么淡薄,可就是在哪。
爷爷在烟雾缭绕里的悲伤、晋先生对于育人授课的悲伤、师父岳正漫不经心隐藏起来的悲伤、老乔大大咧咧笨拙的悲伤、以及杨玉和杨溪今日的悲伤。
明明不是那么厚重,却如此清晰。
让杨诚无比确认的感受着,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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