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红尘弈

　　陆青锋带着云卿虞那句“京城一切，有我”的承诺，如同带着一团炽热的火种，连夜离开了京城，再次奔赴风沙凛冽的北境。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云卿虞沉静的侧脸。她独自坐了许久，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柄看似朴实无华，内里却藏着千军万马、关乎北境乃至整个宣德王朝气运的匕首。

　　它的重量，不仅仅在于精铁，更在于那份毫无保留的、将身家性命乃至一方安定都托付于她的信任。这比任何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更沉重，也更滚烫。她将匕首小心地收入一个紫檀木盒中，与那根断弦并排而放。一者是命运转折的警示，一者是生死相托的盟约。她的心，在沉甸甸的责任感中，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力量。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快，更稳。皇帝的触角已经伸向了锦瑟坊，她不能坐以待毙。

　　“知书，更衣。去锦瑟坊。”云卿虞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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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坊后院，账房内算盘声噼啪作响，但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几位核心管事垂手而立，听着云卿虞清晰而快速的指令。

　　“陈管事，”她看向负责西域商路的老者，“即日起，暂停所有与宫内及三品以上官员府邸的新增香料订单。已接的订单，按约履行，但后续不再续约。对外只称货源紧张，需优先保证老主顾。”

　　陈管事虽有些不解，但并未多问，恭敬应下：“是，夫人。”

　　“李管事，”她又转向负责江南绸缎采买的管事，“将我们与江南‘沈记’、‘隆昌号’的往来账目重新核对，所有交易务必清晰，留有底单。同时，寻找两家背景干净、规模中等的绸缎商，作为备选合作对象。”

　　“明白，夫人。”

　　一条条指令发出，不动声色，却精准地开始收缩锦瑟坊过于显眼的商业触角，尤其是那些容易与权贵产生瓜葛、授人以柄的部分。她在主动为锦瑟坊“瘦身”，剥离可能存在的风险，同时也在暗中调整布局，将部分资源和渠道转向更隐蔽、也更基础的行当，比如粮米、药材、普通布匹。这些看似利润微薄，却是民生根本，不易被轻易撼动，也更容易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处理完坊内事务，月娘也带来了新的消息。

　　“小姐，江南那边，二少爷传来口信，沈三少那边已经上钩，欠下的赌债利滚利，沈家变卖了两处铺面仍未能还清，沈通判似乎已经察觉，正在四处筹钱，焦头烂额。”
　　“嗯，让二哥把握好火候，不必逼得太急，但要让他感觉到绝望。”云卿虞沉吟道，“至于那位失踪的账房林文渊，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月娘摇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过，我们的人查到，在几位官员‘暴毙’和林文渊失踪前，都曾有一个神秘的戏班在杭州城内停留，这个戏班行踪诡秘，与各方似乎都有接触，但背景成谜。”

　　“戏班……”云卿虞指尖轻叩桌面，“继续查这个戏班。另外，想办法弄到近年来江南织造局上报宫廷的采购清单副本，尤其是涉及‘特殊军需’或账目含糊的那部分，与赵莽名下产业流出的资金时间进行比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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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镇北军大营。

　　迟故站在校场上，看着麾下儿郎操练，喊杀声震天，卷起阵阵尘土。塞外的秋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吹动他玄色的战袍。陆青锋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复命。

　　“将军，信已安全送达夫人手中。夫人只让属下带回一句话：‘信物已收到，请他放心。京城一切，有我。’”

　　迟故目光依旧注视着演武的军队，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的神态，必然是沉静的，坚定的，如同最坚韧的玉石。

　　“药材种子和书卷到了吗？”
　　“第一批已到，随行的几位老农也已安顿好，按您的吩咐，已经在营区向阳坡选址，开始平整土地。”陆青锋回道，“兵士们起初有些不解，但听说这是夫人的主意，是为了让大家以后少受些冻伤风寒之苦，便都踊跃起来。”

　　迟故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她总是这样，能用最实际的方式，触及人心最柔软也最需要的地方。

　　这时，一名斥候疾驰而来，滚鞍下马：“报！将军，前方哨探发现突厥小股骑兵在边境五十里外活动，行迹诡异，不似寻常骚扰，像是在……测绘地形！”

　　帐内众将闻言，神色都凝重起来。测绘地形，往往是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前奏。

　　迟故眸色一沉，瞬间恢复了那个杀伐决断的统帅模样：“再探！令左右两翼游骑加强警戒，缩小侦查范围。所有将领，大帐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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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将军府。

　　夜色深沉，云卿虞却毫无睡意。她面前摊开着月娘想方设法弄来的、江南织造局近三年的部分账目副本，以及二哥云蓦传来的、关于沈三少父亲沈通判近年来一些不明财产来源的零散信息。烛光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账目做得非常漂亮，几乎滴水不漏。但她凭借多年经商对数字的敏锐，还是发现了几处异常。有几笔数额巨大的“特殊采买”，最终入库的记录十分模糊，而支付的对象，是几家与赵莽名下产业有过资金往来的皇商。时间点上，也与北境军饷出现亏空的时期有所重叠。

　　这绝非巧合。

　　而沈通判，一个年俸有限的五品官，却在杭州拥有多处宅院，其子沈三少更是挥金如土。这些钱财的来源，很值得推敲。

　　她正凝神思索，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嗒”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这是墨尘设置的简易预警机关被触发的声音。

　　云卿虞心中一凛，立刻吹熄了手边的蜡烛，整个人隐入书架的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

　　片刻的寂静后，书房的后窗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一道缝隙，一股淡淡的、带着夜露寒意的气息透了进来。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室内，动作轻捷，落地无声。

　　黑影在黑暗中稍作停留，似乎在适应光线，随后便精准地朝着云卿虞之前伏案的书桌摸去。他的目标明确，动作熟练，显然不是普通的毛贼。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桌上那些摊开的账本和密信时，一道冰冷的剑锋，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后心。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迟故留下的暗卫首领，影。

　　几乎同时，书房内外亮起了数盏灯笼，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知书带着几名手持棍棒、训练有素的婆子守在门口，而那个潜入者，已被影牢牢制住，扯下了蒙面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带着一丝狠戾的中年男子的脸。

　　云卿虞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人：“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紧闭着嘴，眼神凶狠，一副拒不开口的模样。

　　云卿虞并不动怒，只是对影淡淡吩咐：“搜身，看看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然后带下去，仔细审问，别让他死了。”

　　“是，夫人。”影应道，手法利落地在刺客身上搜查，果然找出了一枚小小的、刻着奇异鹰隼纹样的铜牌，以及几样淬了毒的暗器。

　　看到那枚鹰隼铜牌，云卿虞瞳孔微缩。这纹样，她记得。当初皇帝赏赐的那盒动了手脚的点心，食盒内侧，就有这样一个不显眼的标记。

　　果然是他。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暗中调查和商业打压，开始动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了。今夜此人前来，目标明确，就是她正在查阅的江南账目和密信。皇帝是想在她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将这些彻底销毁。

　　“加强府内防卫，尤其是书房周围。”云卿虞对影吩咐道，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已彻底冷了下来，“另外，通知月娘，让她动用所有力量，尽快找到林文渊。对方越是着急灭口，就越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属下明白。”

　　刺客被带下去后，书房内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味却愈发浓重。云卿虞重新点亮烛火，看着桌上那枚鹰隼铜牌，心中寒意渐生。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皇帝已经亮出了獠牙，她必须更快，更狠。

　　她走到琴案旁，指尖拂过冰凉的琵琶弦，却没有拨响。此刻，任何声响都可能打破这危险的平衡。她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缜密的计算。

　　远在北境的迟故，面临着突厥异动的刀光剑影；而她身处京城，置身于皇帝编织的罗网与暗杀之中。他们相隔千里，却仿佛背靠着背，共同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

　　她拿起那柄藏着北境详图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信任既已托付，她便绝不会让他有后顾之忧。

　　京城的这场无声战争，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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