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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余姐纤弱的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像断了线的木偶。
跪地的男人大力摇晃着,企图晃醒这个散了架的木偶。
木偶被晃着,乱糟糟的头发随之乱飘。
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甩了出去,甩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看到了希望,糊满泪珠的脸上勾起瘆人的寒笑。
“老婆。乐夏也想我了。”他接着摇晃女人的小腿。
“我错了。我会改的。”男人接着道,又开始抬起一只手,狂抽自己巴掌。
“这是在干嘛。”
“哎呦。”
“这男的好可怕。”
“家暴吧。”
“这还不报警?”
“说不准。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啊。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
小径外的议论声传来,像蚂蚁踩过。
一只则不痛不痒,千万只则压垮骆驼。
叶穿林眉头紧锁,转头望向扎堆的人群。
小径太黑了,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个耸立的躯干,和一颗颗悬挂的人头。
然后,星点光亮在人群中闪烁。
起初,只有一个。两个、三个,光亮渐渐多了起来,照亮了小径里的人。
叶穿林的胸膛深深地起伏,心脏咚咚地跳,太阳穴上的神经一抽一抽的。
她攒紧了拳头。
“不要拍照。”何妨的声音明晃晃的阴沉。
他宽大的手掌盖住乐夏的小脸,缓缓转过身去,自己正面对着人群。
“如果你们还有良心。”他移开手掌,重新护住乐夏的后脑勺。
乐夏的后脑勺一抖一抖的,两个冲天辫一晃一晃,在哭。
何妨的手掌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脑勺,透着一丝生疏与笨拙。
手下的小脑袋,平稳了一些。
远处的光亮渐渐消失,小径重回昏暗。
神经好像不那么跳了,叶穿林望着何妨的背影。有些失神。
突然,啪的一声,干脆利落、久久回荡。
叶穿林猛地转回头。
余姐的手掌高高举起,落下。
又是一声,啪。荡气回肠。
男人惊讶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个臭……”他往前逼近。
叶穿林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往前冲。
可还未冲到,啪,又是一声。
男人惊恐地捂住自己另一边的脸颊,两手捂着两边的面颊,滑稽可笑。
叶穿林收住了脚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余姐,瘦削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你等着吃官司吧。”余姐冷冷道。
男人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他自导自演的戏剧失控了。
余姐缓缓走向叶穿林。余姐变回了曾经的模样,轻柔优雅:“谢谢你,小姑娘。”
叶穿林愣了一下,才摇头:“没事。”
余姐没作更多的停留,干脆地调转方向,走向何妨。
何妨怀里的小孩已经彻底平稳了下来,探起小脑袋,盯着走来的母亲。
“谢谢你,小伙子。”余姐熟络地接过乐夏,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一手托着乐夏,一手轻拍着乐夏的后背。
“嗯。”何妨双手悬在空中,虚扶着乐夏的后背。直到乐夏安安稳稳地拥入母亲的怀里,才放下手来。
叶穿林推来了轮椅。
乐夏变得像她母亲,礼貌安静。
乐夏被放回到轮椅上,睁着通红的眼睛:“谢谢姐姐。谢谢哥哥。”
“不用谢,小朋友。”叶穿林带着鼻腔。
何妨没说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余姐也点了一下头,就推着乐夏出了小径。
先前,人群散开了一些。还剩三五个固执的看客,留到了最后。
他们仿佛是空气,余姐推着轮椅,直直走向他们。
人群迫不得已,从中劈开一条道来。看客面面相觑,目送着女人和小孩缓缓走远。
独留在舞台上的男人很不甘,他拔起腿也要走。
黑影覆下,男人猛然抬头。
何妨拦住了男人的去路,高大的身形、昏暗的小路,透着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微微眯眼,本就狭长的眼睛更加促狭。
男人说话很虚:“你……你干嘛!”
何妨睥睨着眼前的丧家之犬,一字一顿:“你。等会再走。”
男人着急,蹦出一个音节:“你!”
“你什么你。”何妨微挑眉梢,慢悠悠道。
叶穿林耳朵听着后头的对话,眼睛望着余姐他们的背影。
余姐他们都是开车来的医院。
在确认余姐的车驶出停车场后,叶穿林才扭头望向何妨:“可以了。让他走吧。”
何妨没有动。男人气愤地瞪了他两眼,绕道跑开了。
这戏剧烂尾了,观众觉着无趣,也就各回各家了。
-
叶穿林的心口堵得慌。
她独自一人坐在门诊旁的石墩上。
这里的石墩很多人坐过,叶穿林见过。绝望的,疲惫的,喜悦的,平静的。
现在,叶穿林坐在上面。迷茫。心疼。
深秋冷冽的风刮过太阳穴,脑袋却清醒不起来,有点晕乎乎的,应该是低血糖犯了。
为节省体能损耗,叶穿林垂下了头。
忽然,一只熟悉的手闯进视线,手心上躺着一大块巧克力。
“先垫点。”何妨的声音传来。有点假正经,但让她很舒服。
饿久了,人有点迟钝。
“呆子。”熟悉的何妨又回来了。
叶穿林抬起头。何妨正在拆巧克力的包装袋,锡纸被仔细地剥开。
叶穿林还没来得及抬手,巧克力就被塞到自己的左手心里。
叶穿林拿起巧克力,啃了一口,甜腻的气味在口腔迸发开来。
何妨盯着眼前的呆子,视线落到了呆子的右手上。
刚刚没收住力,拳头砸在那男人的下巴。那人的下巴挺尖的。
到现在,叶穿林的指关节还泛着红。不过,叶穿林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只是专心地啃着巧克力。
何妨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冰袋。
叶穿林怔怔地看着何妨,他又从挎包里掏出一条小方巾。
“你是哆啦A梦吗。”叶穿林盯着何妨手上的动作。
他正在用方巾,将冰袋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
“我是哆啦A梦。你是鲁智深。”何妨冷声道。说着将裹着方巾的冰袋,轻轻放到叶穿林的手掌上。
“这哪跟哪。”叶穿林摸不着头脑。
冰袋的寒意穿过方巾,传导到叶穿林的皮肤。不会很冰,是凉爽的那种舒适。
“你真当自己是鲁智深,能倒拔垂杨柳,是吗。”何妨的眼神晦暗不明,“那种疯狗,乱咬人。万一咬到你,怎么办。”
“鲁智深有勇有谋,好嘛。”叶穿林糊着一嘴的巧克力,说话黏糊糊的。
何妨气笑一声:“咱俩的脑回路,谁也别说谁了。”
说着,坐到叶穿林身边。
石墩能坐的面不大,一个人坐宽敞,但两个人就略显拥挤了。
叶穿林往旁边挪了挪,把石墩的三分之二都让给了何妨。
这一挪,把手上的冰袋给抖了下去。
眼看冰袋要掉到地上,何妨一把抓住了。
方巾散开了一些,何妨索性把方巾拆开,重新仔细地包裹。
一圈,再一圈。
叶穿林盯着何妨的手,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茧。
突然,那双手改变轨迹,朝自己伸来。
一双温热的手托住了叶穿林的手心,薄茧压在皮肤上,泛起丝丝的痒意。
叶穿林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争气的手。
心里想着抽走!抽走!但她的手纹丝不动。
何妨也盯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叶穿林没有抽走的迹象。
他的嘴角上扬两个像素点,指尖微微发力,捏了捏叶穿林的手,多少带着点恶趣味。
叶穿林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一只手上。何妨手上的小动作,被她千百倍地放大。
叶穿林刚想抽出手,冰袋就轻轻地覆了上来。
叶穿林没有感受到一点重量。裹着方巾的冰袋凉爽舒畅,微微贴着自己的皮肤,还轻柔地画着圈,照顾到了每一个指关节。
手心的滚烫与手背的冰凉,冲撞交织在一起,让叶穿林心里发麻。
“乐夏的腿是生病了?”何妨缓缓开口,手上的功夫一点没停。
叶穿林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车祸。”
何妨的声音很沉:“我刚刚,差点没抱住她。”
“嗯?”叶穿林扭头望向他。
“裤腿勾到了轮椅的脚架,差点把她弄摔了。”何妨的声音又沉了一些,他垂着眼帘,眼尾的红痣抽动。
叶穿林抿了一下唇。这回轮她,捏了捏何妨的手。
她轻快地笑:“衣服宽松方便他们穿脱。你还跟裤腿杠上了。”
“穿脱?”何妨转头对上叶穿林的眼睛,神色是难得的认真。
“是。”叶穿林道,“运动机能有限,没办法像健全人一样穿脱。穿宽松一点,穿起来更容易。但是太宽松了吧,风灌里头会冷,还容易勾到啥的。”
“哦,这样。”何妨垂眸,陷入思考。
叶穿林没见过何妨能维持如此之久的认真,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她放下吃一半的巧克力,转过上半身,左手去够何妨。
伸出半程,手停在了半空中。
叶穿林看看手,看看头,看看肩膀,好像放哪哪别扭。
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倏忽,何妨倾过身子,凑近叶穿林停在半空的手。
叶穿林还未反应过来,手心里就多了一丝温度。
视线汇聚,何妨的脸颊贴着她的掌心。
耳边的碎发蹭着叶穿林的虎口,微微的扎人。
睫毛擦过掌心的纹路,何妨的眼尾染上淡淡的红。
狭眼里是求安慰的示弱,还有一丝有意无意的蛊惑。
叶穿林认命地耸肩。就知道这男的,正经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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