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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哥哥快看!”
刚转过朱雀桥头,云晚寒便兴奋地挣开贺愿的手,灵巧地一跃,便轻飘飘踏上了桥栏,稳稳立住。
少年葱白的指尖指向下方河面。只见万千莲灯正被次第放入水中,暖黄的光晕缓缓漾开,如同无数金莲于墨色绸缎上悄然绽放,粼粼波光将那些光斑揉碎,铺成一条流淌在人间的璀璨银河。
满河跳跃的星子倒映在他桃红色的斗篷上,流光溢彩。他看得痴了,喃喃问道:“哥哥你说,这些莲花灯,真的会顺着河水,一直游到天上去,变成真正的星星吗?”
“当心些,别真成了落汤鸡捞上来。”
身后,宋敛的玉箫虚虚一点,隔空轻触了一下云晚寒的后心,示意他注意安全。转头间,却见一旁的贺愿已默默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银袋。
素来清冷疏离的眉眼被温柔的河灯光晕浸染,似寒潭初化,漾开浅浅春水般的柔和,他仰头看着雀跃的云晚寒,声音温和:“既来了,便坐最大的那艘画舫游河,可好?”
自幼幽居玄武国僻远之地的少年,乍见大虞上元灯会的繁华盛景,早已欢喜得如同脱笼的小雀,若非贺愿一直牵着他的袖口,怕是真要忍不住跳下去,踩着那些河灯逐波而去了。
“糖菩萨!是那个会转的糖菩萨!”云晚寒又指向不远处一个被琉璃灯照得亮堂的小摊,一位老师傅正娴熟地挽着滚烫的金色糖浆,绘制出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
贺愿被他拉着往那边走,指尖刚刚将要触到那插满糖画的草靶子,忽地被一柄横斜里伸出的玉箫轻轻隔开。
“那人堆里挤攘不堪,气味混杂,你也不怕被冲撞了,回头咳疾复发?”宋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赞同响起。
也不知这主仆二人是何时密谋好的,一旁的宋乘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极其自然地将看得入迷的云晚寒轻轻一挟,旋身便护着他融入了旁边熙攘的人流,瞬间不见了踪影。
而就在宋敛那身殷红夺目的披风掠过糖画摊子的刹那,草靶子上最高处那只展翅欲飞、最为精美的糖凤凰,已凭空消失。
贺愿反应极快,反手便精准扣住了宋敛的腕间命门,声音里压着薄怒:“宋!敛!你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被骤然钳制的人却浑不在意地低笑出声,甚至能感受到他急促的脉搏正一下下清晰地跳动在贺愿掌心,带着一种滚烫的生命力。
“你弟弟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在这朱雀街上丢不了。”宋敛任由他扣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倾身靠近,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贺愿冰凉的耳垂,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今夜该被好好看顾的……”
他刻意停顿,目光落在贺愿因紧张而微蹙的眉心上。
“怕是另一个人。”
他手腕极其巧妙地一翻,那柄玉箫不知何时已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在他掌心灵活转出的,正是那只晶莹剔透、在灯火下流转着金色光晕的糖凤凰,翅膀纤薄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呵。”贺愿抱臂冷笑,“强取豪夺,顺手牵羊。宋小侯爷,你们大理寺卿府的教养方式,还真是……别致得令人大开眼界。”
“谁说我是强取?”宋敛挑眉,露出一副再无辜不过的神情,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给钱了,足足十两纹银,就搁在那熬糖的旧陶罐边上,足够买下他整个摊子还有余。”
不等贺愿再次开口讥讽,宋敛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笃定道:“哦?不信?”
他不由分说地拽过贺愿冰凉的手腕,眼底闪烁着一种近乎顽劣的光芒:“走,带你去亲眼查证,免得你总以为我大理寺卿是那等欺行霸市之徒。”
碧落色的清雅衣袂与那袭嚣张夺目的猩红披风骤然纠缠在一处,如同两道截然不同的旋风,掠过古老的石桥栏杆。
宋敛拽着贺愿的手腕,力道看似不容拒绝,实则巧妙地避开了他可能不适的触碰,一路穿过熙攘人流,径直朝着金明池畔停泊画舫的码头走去。
岸边灯火通明,最大的那艘三层画舫早已被装饰得如同水上宫阙,琉璃灯盏缀满檐角,映得周遭水面流光溢彩。船家显然早已得了吩咐,见宋敛过来,立刻躬身搭好跳板,态度恭敬异常。
“小侯爷,您吩咐的都备好了。”船家低声道。
宋敛略一颔首,拉着还有些抗拒的贺愿踏上了画舫。船身微微一晃,贺愿下意识地反手扶住了身旁的栏杆。
画舫内部更是别有洞天,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腊梅冷香,而非寻常画舫常用的浓腻熏香。桌上早已备好了温热的酒壶和几样精致清淡的茶点,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宋敛这才松开手,自顾自地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霎时间,冰面上万千莲灯的倒影、远处街市的璀璨灯火、以及天上疏落的寒星,一同涌入舱内,仿佛将整个上元夜的繁华盛景都框了进来。
“如何?”宋敛回身,斜倚在窗边,殷红披风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他挑眉看向仍站在舱门边、面色不虞的贺愿,“这视野,可比在桥头人挤人,或是挤在那些小画舫里要强得多吧?保证冻不着你,也吵不着你。”
贺愿冷眼扫过舱内布置,又看向窗外那确实无可挑剔的景致,抿了抿唇,没说话。他不得不承认,宋敛虽行事荒唐,但这安排……确实周到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坐吧。”宋敛指了指铺着厚厚软垫的座位,“难不成要我一直站着陪你吹风?”
贺愿这才缓步走过去,在离窗稍远、暖炉附近的位置坐下,依旧保持着距离。
画舫缓缓离岸,平滑地驶入灯影交织的河道。寂静在舱内弥漫,只有水流轻拍船身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宋敛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斟了杯温酒,却不喝,只拿在手中暖着。
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抽出一柄折扇,流畅地在贺愿面前展开:“如何?”
贺愿不解地抬眸,目光扫过那柄华丽得有些晃眼的扇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什么如何?”
“啧,”宋敛似是嫌他迟钝,又把扇子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贺愿的鼻尖,“好不好看?新得的。”
“……?”贺愿看着他那副等着评价的认真模样,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贺愿看着那柄几乎要怼到自己眼前的、扇骨镶嵌着细碎宝石、扇面绣着繁复金线云纹的折扇,又抬眸,对上宋敛那双写满了“快夸我”、“是不是绝无仅有”意味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心底泛起一丝荒谬感。
这人……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寒冬腊月里对扇子如此执着,得了新玩意儿还非得逼着旁人给出评价?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近乎孔雀开屏般的、强烈的展示欲,忍下扶额的冲动,只得勉强敷衍道:“小侯爷的品味……自然是,过目难忘的。”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既没肯定也没否定,甚至细品之下还能咂摸出点别的意味。
宋敛却像是自动过滤了话中的其他含义,只捕捉到“过目难忘”四个字,满意地收回扇子,利落合拢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唇角勾起:“那是自然。总得有些配得上身份的好东西,才不至于丢了平华侯府和易王府的脸面,不是么?”
他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贺愿身上那件素雅的月白氅衣,仿佛在说“你就太素净了”。
贺愿懒得与他争辩这种无聊问题,索性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
画舫已缓缓驶入金明池中央,视野愈发开阔。无数盏莲灯在漆黑的冰面上汇聚成一条流动的光河,缓缓漂向远方,与天际星辰几乎相连。远处朱雀大街的喧闹声被水波滤过,变得朦胧而遥远,反倒衬得舱内愈发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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