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暮

　　姚想念静静看着他，抬起手，抱住他的腰，声音有点闷，说得话很无厘头：“沈怀川，你要是出轨的话，记得跟我说，我不会缠着你。”

　　他怔了一瞬，抬手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回：“讲什么梦话？回去睡觉了。”

　　姚想念的认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打破。
　　她本来已经睡着，却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面颊上布满泪水，心底空落落的。
　　那一刻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好像她被整个世界遗弃了，这个世界没有人爱她了。

　　妈妈走了。
　　姚广成变了。
　　沈怀川并不爱她。

　　她只有她自己。
　　她不知道是否所有感情最后都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她只是觉得，不管什么时候，至少需要给自己留一点体面。
　　所以她说，如果你对我连最后的喜欢都没有了，可以直接告诉我。

　　但沈怀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他只当她在开玩笑，猜她看了一部无厘头的爱情片，所以患得患失。

　　他把姚想念送回房间，看着她重新躺下，留了一盏床头灯，转身要走，手指却突然被抓住，侧头看着她，躺下的她黑发散开，眼睛里含着浅泪：“沈怀川，你陪陪我吧。”

　　他几乎立刻心软下来，把旁边的单人沙发移过来，坐下，见她一个劲儿地看自己，笑着说：“怎么着？给你讲故事？”

　　她浅浅笑着：“可以吗？”

　　他轻扬了下眉，看了她两秒钟，随后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童话书，随手翻开一页，声音低沉轻缓，慢慢读给她听。
　　“城里有一根高高的柱子，上面立着快乐王子的塑像。他身上贴满金叶，眼睛是两粒蓝宝石，剑柄上镶嵌着的红宝石闪闪发亮……”

　　姚想念听过这个故事，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快乐王子请燕子将自己一身的财物送给需要的人们，要南飞的燕子陪着灰秃秃的快乐王子死去，但他们在天堂重聚，真好，他们彼此相爱，如果沈怀川也爱她就好了。

　　她不知道沈怀川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看了一眼时间，猜沈怀川大概还在睡，顺手出门丢垃圾，刚回院子，一股大力突然将她抓住，她茫然回头，看清是姚广成。

　　他身上还带着浓烈的酒气，脸上青紫一块。

　　她下意识认定是他醉酒和人打架受的伤，蹙眉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质问：“你干什么？”

　　姚广成死死拽着她，声音很大：“姚想念！你一个女的跑到男人家住算怎么回事？跟我回去！”

　　姚想念拗不过他一个男人的手劲，手腕几乎要被他捏断：“你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边走边骂：“你奶奶刚走，你妈去找小情人，你现在翅膀硬了，还跑到男人家住，你要不要脸，你嫌不嫌丢人？！”

　　姚想念被他拽得踉踉跄跄，闻言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姚广成瞪着眼睛骂她：“我说你不要脸，和你妈一样不要脸！”

　　她呼吸沉重，耳边传来一阵嗡鸣，浑身失去力气，被他拽得跌倒在地上，她被他这样拖着走，艰难地站起来，膝盖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他把姚想念锁在二楼的房间里：“别想着乱跑，你要再乱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幸好姚想念随身带着手机，她给沈怀川打去电话，等了几十秒钟他才接通，声音沙哑：“喂？”

　　她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我被我爸锁在家里了，他……他现在可能要去你家。”

　　话筒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大概是他起身了，说话的声音低哑：“他动你了？”

　　姚想念呼吸快了几分，眼圈隐隐泛红，腿上的伤口因为他这一句话开始火辣辣地疼。

　　他没等到她的回答，肯定道：“他动你了。”

　　姚想念深吸一口气，忍下喉间哽咽：“没有，他把我锁在屋里了，我有点害怕，他没动我。”

　　“好。”

　　他们没有挂断电话，姚想念从二楼的窗户看见姚广成出了院子，朝沈怀川家走去。

　　她从话筒对面听见两人的对话。

　　“姚想念这么些天是在你家住？”

　　沈怀川没有说话。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别想找姚想念，要是叫我知道你再敢来找她，我……我……我告你□□信不信？！”

　　沈怀川压制着怒气：“话讲完就滚。”

　　姚想念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几乎不敢想象姚广成说这话的语气。
　　她指尖一抖，挂断了电话。
　　迷茫地跌坐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直到手机震动，沈怀川给她打来电话，她看着那串号码，一时间没有接听的勇气，泪珠顺着眼眶流下来。

　　她想，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姚广成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肯好好地，从始至终地爱她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从她的窗口望出去，能看见橙色的夕阳和沈怀川的房子。

　　她解锁手机，给沈怀川重新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几乎立刻接听：“你现在怎么样？要我去接你么？”

　　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姚想念就已经开始想念他，她声音有点哑，笑着说：“沈怀川，我好想你啊。”

　　沈怀川听见她的话，下意识皱起眉：“姚想念，我来找你好不好？”

　　姚想念没有回答，她看着沈怀川的窗子，猜测他现在会在一楼的玄关处，她毫不怀疑，只要她说出好的下一刻，她就能在不久之后看见沈怀川。
　　她问：“沈怀川，你爱我吗？”

　　他沉默了。

　　姚想念看着远处的血橙色晚霞：“沈怀川，如果你不会和我一直在一起，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急切地唤她：“姚想念……”

　　她立刻挂断电话，不肯再听他多说一个字。

　　这世间不会有人完完全全的爱她，前几天她和沈怀川的时光，如同最后的温存，当那层隔阂被明晃晃地摆出来，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沈怀川不爱她，所以不会想她的以后。
　　他只是善良，想要尽全力帮助她这样一个女孩，但此刻，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般的爱。

　　她想，这里也不属于她了。

　　好在姚广成只是关了她两天，期间还记得给她送点饭和水，不至于叫她饿死或者渴死。

　　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也没充电。

　　姚广成和她坐在一张床上，他醒了酒，对她态度还算温和，对她诉说着自己的不易，说自己被韩梅压迫的苦闷，说自己的难处，唯独没有说到姚想念。

　　她静静地听，看着他那张脸，竟然觉得有些想笑。
　　她笑着说：“爸，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知道错了，你别关着我了，我想去院子里坐一坐。”

　　姚广成见她这样，竟也没有多说什么，妥协了，于是姚想念固定在上午的时候坐在大堂，摸着小狗的脊背，有点心疼道：“小狗，你瘦了好多啊……”

　　摸着摸着，感受到一抹沉沉的视线，她突然抬眼看去，门外果然站着沈怀川。

　　这个点，姚广成还没有起，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小狗在他们之间跳跃，她笑着说：“看样子小狗也很想你。”

　　他看着她的笑脸，眉头紧紧皱着：“姚想念，你现在，真的好么……”

　　她望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散去，一张脸是沈怀川从未见过的淡漠：“没有很差，你也看见了嘛。”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店里住一段时间，你不用待在这里……”

　　“你想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吗？你要和我一起去云城了吗？”

　　他愣住，良久艰难开口：“对不起……”

　　她其实早已经预料到这件事情，但真正当面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残忍的事实如同利刃划在心上。

　　她想，他真的不爱她。
　　如果他爱她，像她爱他一样，可以随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陪他到很久很久的以后，那么一定不会对她说出抱歉的话。

　　她摇摇头：“沈怀川，你对我很好，我要跟你说谢谢的。”
　　说完她蹲下身，抱着身下的小狗，抓起它的前爪，对他挥挥手，眸中含着泪水，笑着说：“谢谢你呀。”

　　他再无理由留下，平生第一次近乎狼狈地离开。

　　他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口泛起酸痛。

　　他不肯相信有什么长久的感情，他从不信这种东西的存在，当初答应姚想念，虽然是带着一点好感，她随随便便喜欢他，那么他也随随便便喜欢她，谁都知道不会长久的不是吗？

　　陈染来找他那天，他下楼的时候，宋留告诉他姚想念来过，他猜她听见了他讲话，他想，她大概真的不会再联系他，他便也没联系她，一边思虑她知道了事情，一边又在劝自己释怀，这件事情本该如此，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万永安来找他，他看见她小小一个人坐在血泊中，一脸麻木苍白，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折，他该怎么办呢？
　　他想他要放不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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