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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诚实
权玖的确撒谎了。
淞阳七年,妄城山已经被严令禁止“闲杂人等不要再试图上山”;其实说起来,压根不需要官兵的警告,已经不会再有人上山了,毕竟谁会闲得没事跑那“绝户山”上去,把自己的小命给丢那?
权玖喜欢听这些故事,某次用食,她摇晃着脑袋就跟阿耶说道:“他们胆子还没我大呢,怎么可能会有那些吓人的东西嘛。”
“哎哟,小娘子这你还真不知道了吧。”在一旁的小奴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府中氛围一向很好,虽然下人们也都知道这位小娘子只是权璜从乱葬岗拾回来的,但大家都把她当真正的小主子来看待,小主子平时虽性子顽劣了些,但能说会道的,很是讨下人们的喜欢。
逐渐地,下人们几乎跟权玖成了朋友,于是他们大多无话不谈。
权璜都有些好奇了,让他赶紧讲讲看。
因而,小奴知晓什么便讲什么:“小娘子以前不是在这条街上有个玩伴嘛?”
权玖眨着眼睛,看向他,茫然地点点头,“是詹家吧,但是后来他们搬走了呀,再也没见过他们了,你这么一说,我还怪想念他的。”
“小娘子不知道他们为何搬走吧?”接收到好奇的视线,小奴继续讲道,“他们家以打柴为生,所谓樵夫那必然是要上山砍柴的,只是樵夫们越发猖狂,邻近的几座山几乎都被他们当成了私有物,不让詹樵夫靠近半步。后来就有人推荐詹樵夫上那妄城山,诶小娘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权玖是真来了兴致。
权璜敲敲她脑袋,“吃你的饭。”
不过,关于这件事,他也说:“这事确实有些玄乎了,好好的人只是进了山,没几天就病死了,也是可惜,等我回来了才知晓此事。”
他那几日恰好公事繁忙,不在梁州界内,又怕权玖在府中闹事,索性带着她一同出了门。
谁知道一回来,他们就得知詹家已经搬走了。
“阿郎有所不知,要说病死的都有些不可信。他那日归来以后,确实是砍了不少柴,本来瞧着身上也没什么变化,他还到处跟人说妄城山算哪门子的绝户山,谁知没几日就浑身溃烂,无药可医,家中又拿不出钱请郎中,本来街坊邻里都以为躺几天就没事了,谁知道人躺着躺着,说没就没了。”小奴越说越激动,“有人说詹樵夫那哪是寻常的病状,分明就是中了瘴气,这瘴气厉害得很,只要染上它啊,就洗不掉也擦不掉,缠你一段时日,就和詹樵夫一样,死得极惨。”
权玖听得入了迷,倏地被阿耶拍了拍脑门。
权璜冷着声音交代:“莫听他胡说,看来我得将此事再说与刺史大人听听了,你乖乖待在府里,吃完了便去温书写字。”
她一听就板着脸:“你说好下午带我去看衣裳!阿耶说话又不算话!”
“让月丝坊东家派人送府上来,我尚有公事,乖乖听话。”
她就是不想待在府中,无聊极了,而且还得温书写字,那简直就是要她的命,一番撒娇后,就听到阿耶叹了口气:“行,三娘今日恰好要上街采买,你同她去。记住了,莫要给她惹麻烦,要不然你以后就只能乖乖待在府里了。”
郦三娘?她才不要呢!
拒绝的话刚到口边,鬼点子也想好了。
权璜看着她的表情变来变去的,总觉得有些无奈。
最近他忙着与郦家议亲,并不是没瞧出来她那小心思:她讨厌三娘,她不想要三娘与自己成亲。
这样总归是不行的。
他心悦三娘许久,见不得岳丈将其随意许配。
平日里权玖同他闹闹小脾气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伤到三娘了。
权璜对自己方才说出的话,都有些后悔了。
他本以为权玖不愿意,想着那就罢了,结果却见她笑得灿烂,满口甜言:“好呀,三娘阿姊可比阿耶眼光好多了,到时候给我挑的衣裳定是最好看的!”
“......行,那你不要惹得三娘不开心。”
权璜一时间没想到反驳的话,也没急着改正她的称呼。
他和小奴都以为:权玖和郦三娘的关系要得到缓和了。
实则不然。
权玖藏了坏心思,故意娇滴滴地要秋露去给她买烤芋艿,一口一个“三娘阿姊,求求你啦,你想饿死可爱的我嘛?”
郦三娘犹豫道:“我们可以一起去呀。”
权玖撇嘴摇头:“不要,我想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风景,让秋露买完了来找我们嘛。你看太阳马上要下山了,再不去那儿玩玩,我就得回府里啦。”
权玖说妄城山那儿有湖,去过的玩伴们都说那儿很美,在太阳落山之际会有云烟环绕,像是传说故事里常讲的“七彩祥云”。
权玖还是第一次对她撒娇。
这样一来,郦三娘便有些动摇了。
“秋露,你去吧,过会来找我们。”
待见到那湖,却是干涸的。
权玖的视线一直落在边上的山上,惹得郦三娘还以为她是没见着想看的美景而失落了,于是想开口安慰:“没事的,可能今日运气差了些,待下次......”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权玖脸上浮现了喜悦。
“是小鹿!”
她没抓住那只乱飞舞的手腕,眼睁睁地见着权玖跑进了“绝户山”。
三娘心下焦急,一怕权玖真出了事,虽说平日里这女娃待自己极为冷淡,但她还蛮喜欢的,她觉得权玖有点脾气那是正常的,早就当成亲女儿看了,现在看着她踏入了危险,着急得快要疯了;二又怕权璜埋怨自己,明明知道妄城山危险,还同意了权玖的提议......
没多想,等不到秋露来找他们,三娘就进了山。
/
“都怪我。”
权玖哭不出来,但鼻间酸涩,总觉得自己就是罪大恶极。
苍术摸摸她脑袋,笨拙地安慰:“没事,你年纪尚小,换了旁人知道自己阿耶要成亲,也会受不了的。”
“不过,郦三娘不是没事吗。”
比起问话,谢无昶这句倒像是陈述事实。
李珈洛都快要凑到权玖脸上去了,以她最近新掌握的相面知微手段,知道权玖现在没在撒谎,说的都是真话了。
权玖点点头,但是又立刻摇摇头:“有事的,就是因为那次,我现在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很后悔。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窃窃自喜,一边觉得这座山没那么危险,他们果真是在骗人,一边又觉得她这样苦苦寻找我的样子很......可笑。”
最后两字,她咬得极轻,似乎实在是不愿说出口。
权玖继续道:“她没找到我,但是有两个人先找到了她,他们还好心送她下了山,我怕她回去告诉阿耶,于是赶在她前面跑到了那条湖边上。”
她记得,自己当时甚至还满脸无辜地问:“我都在这等你半天了,三娘阿姊你跑哪去啦?”
“看清那二人长相了吗?”谢无昶问道。
“其中一个戴了面具,气质上看起来像是主子,另一个长相倒是不错,可惜当时天色暗,有些没看清。”权玖歪着头,在回忆当时坠日昏黄下看到的人,“他离我近,所以我多看了几眼,他走起路来有些不平,摇摇晃晃的,他的鬓角也有点奇怪,像是被烧过了一样,形状非常不规整。
“他对那个戴面具的很恭敬,让他送三娘下山他就立马行动了。”
苍术不解:“既有人相助,郦三娘也无大碍,那你为何说有事?”
“因为,”权玖咬字很清晰,得以让在场的二人一鬼听个分明,“那个戴面具的就是在梅园,被三娘瞧见的那人。那日,我嫌阿耶只顾与大人们聊天,把我冷落了,就故意悄悄离开,本想借此机会好让阿耶着着急,他就会多花些心思在我身上了。走了许久我才发现这儿竟还藏有更精致的小院,就想进去瞧瞧,可门口有个佩戴短刀的侍卫,他凶巴巴地不让我进。我当时就想,不让我进我偏要进,本来兴趣没多大,但这样一来我就更想进了,恰好那小院的不远处有塘,我最讨厌的人都在那边上,我就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权玖:“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我很讨厌她,她说我爹不疼娘不爱,还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骂我,所以我就走过去故意撞了她一下,有人落水,那门口守着的侍卫虽然有点犹豫吧,但还是来了。所以我就有机会混进去了,结果没想到,三娘比我先一步进去,她见到了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我也见到了。但是后来她在里面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被我推下去的讨厌鬼在外面声讨我,我气不过,就立马冲出去和她对质。哦对,我出去的路上还碰到了熟人。“
她碰到了罗夙。
罗夙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问:“小娘子,你怎么跑这来了?权司马知道吗?”
她扯谎,说自己是来找郦三娘的。
这话一出,罗夙就变了神色:“你没碰到她吗,她还没出来?怎么会......罢了,小娘子你赶紧离开吧。”
她当时没多想,知道罗夙不会跑阿耶面前告状,于是高高兴兴地跑去与讨厌鬼对骂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再见到她,就已经......”权玖的后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她揉揉鼻间,觉得那块地方最是涩,她说,“我和阿耶其实都知道,三娘的死与梅园那男子脱不了干系。但是刺史与苍头大人也查了,没什么用,反而是节度使,还特意来梁州看我阿耶。说实话,我最讨厌的人,他也算一个,虚情假意得很,分明就是他举办的什么赏花宴,要不是他,三娘不会死得不明不白。可是,自从节度使来过一次以后,阿耶就不怎么提起三娘了,我心里着急,催他派人去查案,每次都会被他用凶巴巴的语气骂回屋。”
她说到最后还有些委屈的意味。
权玖的话,李珈洛也非常赞同——沐无量确实是个虚情假意之人,一贯会装得很。
谢无昶知道她这两年的愧疚无时不在,于是真诚感谢她:“谢谢你,今天肯告诉我们这些真相,你很勇敢。”
权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权玖觉得自己是最不勇敢的人,她是胆小鬼。
郦三娘才是最勇敢的。
昨天还来她梦里了呢。
郦三娘告诉她:
“我喜欢权玖还来不及呢,怪你干什么呀?大抵是我长得太貌美了罢,连上苍都嫉妒我了,你说对吧?”
权玖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她已经失去了眼睛,却在梦里,看清了三娘的面容。
“阿......阿娘。”
她从未叫过这个,以后也叫不了了。
三娘却好似没听到,好生遗憾:“只是可惜,再也吃不着可口的酥油鲍螺了。”
什么时候到冬天呢?
她也有些想念酥油鲍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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