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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雪落了一场又一场,自开工两个月后,整座建筑的所有窗户也终于封好。
废弃的官窑陶管被匠人们用重新嵌缝,改造成全新的取暖地龙,烧火口外包裹着从南盛送来的特殊铜板。
为了尽快完工,宣卿投入的财力人力完全不亚于平日里南盛修建行宫,像这样浮夸的手笔不知道在殿上被人谈论了多少回,可只要提到是公主自己陪嫁里的银子就鸦雀无声了。
南盛皇帝时常捎手谕来,对建设药圃一事称赞不已。
宣卿站在廊台下,身旁的根根立柱被刷上了洁白光亮的漆,防潮还保暖。
这里是药田的寒区,也就没有修门,地面铺着整张的白熊皮,围出一块一块整齐的药田。这里计划培育人参、红景天、当归、党参等等相对耐寒的药材,雪莲这种名贵的,就需要每一株都单独种在雕花银盆里。
“我上次说的雪挡装好了吗?”宣卿双手插在暖和的皮毛筒里,还握着手炉。
“今早刚装上。”徐管事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
“叮”的一声,什么东西飞到脚边,宣卿蹲下去捡起一枚红色晶体。
“呦,篮子装太满了,都掉出来了。这是世子命人调来的,在地龙的各个节点都镶嵌了这种岚部的特产矿石,岚部寒冷,用这个说是能更好恒温。”徐管事解释。
“世子?”宣卿有些疑惑。
“世子几乎日日都来,喏,您绘制的图纸,他都会再改进一些,就是每次来都跟您错开了...”徐管事随手拿过一张图纸摊开。
宣卿看到在她的笔迹上果然被增添了很多,而且是颇有用处的改法,“那就按他的来,我反正不是特别懂这些。”
温区计划栽培甘草、黄芩、金银花等南北皆宜的品种,为了省地方,垒起了好几层苗床,和以前纺织养蚕宝宝的地方一样。
试培养株种植的田地里分明掺着细腻的南盛血壤,一种适宜育种的红土,全是浩浩荡荡的南盛车队送来的。
最费周章的当属热区,首先就是那座花费了最多银两和心血的琉璃暖阁,整面琉璃在药庭里非常显眼突出。暖阁的前厅留了很大的空地,为了作为医馆,后续摆放问诊的台案和各个药柜。
暖阁后面修建了供公主查账开小会的内室,有向后的一扇窗户,坐在里面可以闻着药香看后院和外面大雪纷飞的街景。
宣卿伸着懒腰走进暖阁内室,享受铺面而来的暖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工,现在连药材都还没种上,等得我心焦。”
“主体结构的工期已经算很短的了,北燕人身强力健的,都是干活的好手。我们的人也在这期间不停进行土壤改良,只是南北确有差异,药材的驯化也需要时间,不能贸然播种,一切得等着看试培养株的生长情况。”徐管事递上丁太医自己撰写的的药材驯化手记,“想正式投入大规模种植,开门营业,保守估计至少还需四个月。”
“那前后岂不是得半年不止?不行,我再想想法子。”宣卿看向窗外,北陆的雪断断续续,冬日来得早,又漫长得可怕,“这样冷的天,我们带来的成品药材保存得如何?”
“世子开了王宫的库门,按各种药材的不同要求仔细帮您储存好了,足够顺利保存到开春,等前厅医馆一经开放,立刻就投入使用。”徐管事答。
宣卿点点头,药材的培养需要时间,因此她才会预先从南盛带了足够多的成品药材,等它们用完,北陆的草原上就会长出新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药圃的石材和建材虽然用料讲究,但是类似于拉帘的吊链和诊病时容易触碰的日常物品,用料就非常普通了,徐管事的说法是,这样可以有效防盗。
乌乐风却一脸不屑地说:“插着狼首旗的地方,就算那人有十条命也不敢进来偷盗。”
说起乌乐风,最近她迫于世子妃的压力,在教丹烟骑马,前几天丹烟摔到屁股,不得不趴在床上休息,她就开始有事没事往药圃跑,这会儿宣卿和徐管事说两句话的功夫她又进来了。
“还真是奢靡啊!”乌乐风抄着手从外面进来,北陆的女子似乎都很耐寒,她只披了件轻盈的红袍。
“又没花你的钱。你没自己的事嘛,少跟着我。”宣卿早就习惯了她来找茬,但说实话要是没有乌乐风,那日子还真会少许多乐趣。
“你骑马的把式太差,不得有人跟着看吗?再说了,看你天天跑来这里玩泥巴就很有意思啊!”乌乐风嘴上也不饶人。
徐管事抬手抹了一把额汗,他看不懂女人,这两人明明经常并排驾马来的,路人怎么看她们都是好姐妹的架势,可每次一张嘴就和皇后和贵妃似的,斗得又蠢又随意。
“依老臣看,这药圃还得加一块匾额。”徐管事试探着开口,“既要开业迎客,没个响亮的名字可不行。”
“说得对!我的目的是消除南北隔阂,促成长久的和平,所以得用我们南盛的匾额,要让他们知道这媲美金神殿的建筑是谁的功劳。”宣卿沏了两杯热茶,“通药性以济世人,就叫‘通济药庭’吧。”
“难听,南不南北不北的。”乌乐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难听不难听的,原不在这上头。我要的是一个任谁看了都能看明白意思的牌匾。”宣卿从容地吹着杯中茶。
“说起来,你们南盛的茯苓,在我们的土里种出来,反而药性更好。”乌乐风靠在椅背上,双脚晃来晃去。
“你对这个感兴趣?”话题变得莫名其妙,宣卿挑挑眉,“怪不得总偷我宫里的药,又鬼鬼祟祟地来药圃偷种子。”
“什么叫偷?!”乌乐风气得大叫,“是丁太医说我可以随便拿的!”
“那是因为我帮你掏钱了,你真以为哪儿都是你家。”宣卿叹了口气,“我宫里的就算了,药圃的要走账的嘛,你偷的种子真种出来了?”
“是...是啊!”乌乐风抱胸转到一边。
说曹操,曹操到,丁太医敲门进来:“公主,寒区试种雪莲的银盆边上结了不少盐碱。”
“瞎说!我早上才去看过呢!”乌乐风一脸不信,率先披上斗篷出去了。
两人过去一看,确实是有盐碱。没等宣卿思考,乌乐风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向地龙的铜制出风口,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出风口的边缘,本该干燥的金属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
“你们这儿地龙烧的是炭?还是什么柴?”乌乐风抬头问。
徐管事一愣:“本来该是炭,但是这城西空地原本上有不少桦木,就先用了...”
乌乐风嘴角一勾,突然一副抓住了宣卿把柄的样子,得意地站起来叉腰,“我们北陆的桦木和南边的可不一样,盐分多得很,烧久了会在管道里结碱,世子妃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是南盛人,天天抱着火盆子取暖,不了解我们的地龙呀!”
“嘴上饶饶人,”宣卿难得没有嘲讽回去,她叹了口气,“就说不要给本公主省钱,又不是烧不起炭。地龙先停了吧,寒区的土壤也可以先换掉,试试用北陆本地的黑土。”
“呦,世子妃这是终于开窍了,要学我?”乌乐风更得意了。
宣卿点点头,“就多向这位冰雪聪明的侧妃请教请教北陆的种植方法吧,说不定和寒区的药材更契合。”
“就要这样就要这样,爱听爱听,我阿妈可是朝鲁部的大巫医,我比你们懂苏日图州得多!她说雪能逼出耐寒药材的潜力,用雪水浇灌,再覆上保暖层,说不定比现在这寒区种出来的品质好。”
乌乐风伸手一扬头发,仿佛她才是这个药圃的主人,“世子妃就该早点请教请教我这种有学问的北陆人!得少走多少弯路呀!”
“那多谢乐风姐姐喽。”宣卿自认这次理亏,老老实实地奉承了一句,把手插进皮毛筒里。雪暂时停了,她准备去牵马离开。
“那你们先干活吧,我明日再来!”乌乐风还想交代什么,看宣卿走了就立刻跟上,“你觉得我对你怎样?”
宣卿戴上绒帽,紧了紧大氅,单手解了雪团子的马绳,“太无礼了。”
“对!对!”乌乐风牵着马过来,竟然有些高兴,“就是无礼,对待无礼的人你该怎么样?”
“该怎么样?”宣卿穿得太厚了,有些笨拙地翻身上马。
“该生气,该责罚啊?然后用你作为公主的权力,把我...”乌乐风也跟着上马,慢慢地走在宣卿右侧。
两人并排走在苏日图州的街道上,宣卿冷笑两声,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不要。”
“不要?”乌乐风懵了,“你是来和亲的,说白了你就是政治联姻的工具,如果哪天世子不宠爱你了,那我就是你的敌人了呀?”
宣卿闻言瞥了她一眼,笑得更嫌弃了:“你喜欢敖敦?”
“怎么可能!”乌乐风立刻出声。
否定的真快,敖敦的面子简直碎了一地。宣卿于心不忍地替他摇了摇头,“可是你总是帮敖敦说话啊。”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乌乐风表情纠结地攥着马绳,“我和世子是没有感情,但是世子他从来没有越界过,更没有亏待我,让我失面子,对我阿爸也是恭恭敬敬,他甚至不介意...”
乌乐风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很犹豫。宣卿目视前方,自从药圃动工,苏日图州的往来商队明显多了,此刻路旁还有南陆来的绸缎商在卸货,那些色彩深沉的布匹映得路面积雪都泛着蓝光。
能听见路过的小孩子小声讨论着“世子妃”,乌乐风却是一个字没再说了。
“那你和我都算是政治联姻的工具,你干嘛要针对我?”宣卿先打破了沉默,“我本来懒得管你,你别来找事啊。要是我哪天心情不好...”
她瞥了一眼乌乐风漂亮的脸蛋,还是没打算吓唬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迟钝,什么都察觉不了?”
“我...”乌乐风支支吾吾。
“你偷的白芷、珍珠粉、茯苓,还有几味药材,是学的我们南盛养颜方子吧,丁太医可是每次都会给我过目。”宣卿有些打趣儿地笑着说,“本来我觉得像你这么漂亮的人,想美容养颜,取悦自己也很正常,所以不同你计较。但是前几日你教丹烟骑马,她说你和一个朝鲁部的男人拉拉扯扯,行为亲密啊?”
“瞎说!”乌乐风拉马凑近了一点。
“别激动。”宣卿的声音压低了些,“我和她说乐风姐姐不可能那么傻,但是我转念一想,有种挺荒谬的可能,万一你就是想让丹烟看见呢?你要说的事,你不想等了。其实我也认为不必等那么久,你说呢?”
乌乐风眸子一闪,眉头紧锁,“你装傻?”
雪团子突然打了个响鼻,宣卿爱惜地抚了抚它的鬃毛,“南盛的贵女可没有一个是草包,三日后我会给皇帝哥哥写家书,你有话要和我说吧?在那之前想清楚,到我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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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下起雪,雪粒忙碌地拍打在窗上,像敲门要人放它进来。
宣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趴在桌上苦恼。四个月,徐管事说药圃完全建成至少还需要四个月。无论如何都太久了,她从南盛带来的药材数不胜数,如今却只能堆在库房里等待,而需要治病的人又那么多。
她望向窗外,风雪呼啸,已经看不清神山的轮廓。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敖敦走了进来,他似乎刚忙完。
冬日的王帐事情格外多,各个部落的公文只增不减,特别是北方的岚部,地处交界,北边是蛮族,西边是神山,东边是灵岩峡,公文一沓一沓地往苏日图州送。连宣卿都认得那岚部的鹿头印了。
宣卿疲惫地舒了口气,转头望向敖敦,却看见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在与她对视时舒展开来。
“还没休息?”敖敦解下大氅挂在一边。
“我在想通济药庭的事。”宣卿只穿了寝衣,地龙非常旺,桑伦珠每次来她殿里都喊热。
“通济药庭?”敖敦坐在她旁边,伸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才给自己倒,“你想的名字?”
“嗯!”宣卿表情骄傲地点点头。
“好名字。”敖敦顺势称赞,“那现在烦恼什么?”
宣卿伸出手指敲了敲图纸,“徐管事说工期还有四个月,我觉得太久了...”
敖敦喝着茶看图纸,他已经很久不在寝殿喝奶茶,加上经常吃南盛菜,逐渐养成了和南盛人一样的口味,“前厅可以先用。”
“什么?”宣卿不明所以,敖敦说的话总是简短。
“地龙主脉不是建好了么?只缺各种用具,药柜、桌椅、问诊台案...这几日尽快差人先打造了送过去,把前厅装修好,然后就开放,先进行问诊。反正库里有的是成品药材,不必等到药圃收获。”敖敦的声音低沉平稳,“其他的地方就继续修建,逐步开放,不用急。”
“还能这样?”宣卿眼前一亮,又犹豫起来,“可是目前那些种子都还在试种阶段,要是药材用完了,新的又种不好,我的药圃岂不是要关门了?”
“能种好的。”敖敦坐着也高出一截,抬起下巴微微向下看她,语气里带点捉弄,“公主没有信心?”
“怎么可能!”宣卿马上反驳,“我从建都带来的可都是名师大家,怎么可能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敖敦露出满意的笑容,宣卿才反应过来:“你激我?”
“因为公主自己最能给自己信心。”敖敦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宣卿又拿笔杆子戳着脸,“药圃是一体的,其他地方都还没修好,就急急把前厅开了,会不会显得很仓促?像是我急着赚钱一样,到时候那个讨厌的赛罕又去父亲面前告我的状。”
“冬日里,伤员和病患总是很多,先开前厅是为了救人,要是赛罕问起来,我就说是我的意思。”敖敦从她手上拿下那支笔搁在桌上,灰亮的瞳孔在晚上显得格外深邃。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的眼睛颜色还真特别。”宣卿向他凑近了些,歪着头和他对视,“之前在奔狼原遇见察鲁,他捕了一只小狼,我看了看,感觉你的眼睛也有点像狼。”
敖敦眼神颤动,像被刀刺了一样,猝不及防地身体一震,向后躲了躲,低下头收回了视线,一副遇见危险时自卫的样子。
“你不喜欢...”
你不喜欢这个比喻吗?宣卿还没说完,敖敦沉默着站起身拿着衣服离开。
“...你要走了?”宣卿有些急切地问。
可能有些于心不忍,敖敦在门口停下,伸手指了指对面,“一会儿就回来。”
什么呀,只是去泡澡。宣卿坐在原地松了口气,还得靠他暖床来的。
但敖敦很久也没回来,宣卿只能先钻进了锦被里。北陆的衾被虽厚,却总是需要许久才能暖热。她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掀开被子躺下,宣卿悄悄往那边挪了挪。已经十二月了,天冷,宣卿睡得离敖敦越来越近,敖敦只是默许,再没有用手抵过她。
“你刚刚生气了?”宣卿问。
“不是。”敖敦轻声否认。
“为什么?”宣卿追问。
“不是...”敖敦顿了顿,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温热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下...”
“下次跟我说。”宣卿抢答,“你每次都这么说,你不想提自己的事,我可以等你。”
敖敦不说话。
“你觉得院子里的排水要不要调整?这几日都结冰了...”宣卿小声问。
“嗯...我好像有跟他们说埋深一点。”敖敦的声音带着点困意的沙哑。
“因为大萨满说挖的太深会影响地脉!”
“那就让厚吕自己来挖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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