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书

　　和顾砚初在一起的时候林以舒很开心，开心到她几乎忘了除夕快要到了。

　　但街头巷尾渐浓的年味骗不了人。

　　商场里循环播放的贺岁歌曲，行道树上缠绕的彩灯，还有手机里接连不断收到的祝福短信，都在提醒她，除夕将至。

　　除夕，是林以舒最讨厌的节日。

　　因为在那个规矩森严的家里，除夕夜是必须团聚的表演时刻。

　　哪怕彼此之间毫无温情，甚至暗自厌弃，也要围坐在一桌，吃完那顿所谓的团圆饭。

　　林以舒厌倦了那个家的一切。

　　厌倦带着目的收养她的人，厌倦无时无刻不在的审视与打压，更厌倦他们在发现“错误”时，不是想着如何解决，而是将她驱逐出门。即使已经如此，他们却又总在新年前夕，这个本该团圆的日子，虚伪地发来一条必须回家的“命令”。

　　那天林以舒对顾砚初讲了一部分过往，但不是全部。

　　顾砚初察觉到了什么，也试探着提议带她回自己家过年。

　　林以舒拒绝了。

　　以她现在对顾砚初的上头程度，拒绝似乎不太合理。

　　但陈南书早就说过，林以舒最爱的人，永远是她自己。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如果林以舒不够爱自己，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林以舒一直拖到除夕当天才开车回家。

　　苏市离S市不远，两个小时车程。车子刚驶上高速，电话就响了。

　　是陈南书。

　　“出发了？”陈南书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随性，却藏不住关切。

　　“嗯，上高速了。”

　　“慢点开。”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挂断电话，林以舒嘴角那点勉强的笑意彻底消失。

　　还能出什么事呢？

　　在这个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里，还能发生什么呢？

　　独栋别墅前的停车位上整齐地停着两辆车。

　　林以舒停好车，拎着提前备好的礼品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家里的阿姨，见到她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小姐回来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以舒点点头，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室内。

　　暖气开得很足，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品。

　　沙发上坐着个穿米色毛衣的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没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林以舒身上时，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妈。”林以舒开口。

　　“过来。”叶晨夕的声音很淡。

　　林以舒走过去，在沙发旁站定，直到叶晨夕示意，她才坐下。

　　这是陆家的规矩，任何时候都要等长辈发话。

　　“周齐正联系我了。”叶晨夕开门见山，语气冰冷，“就因为那么几句话，你就跟他分手？”

　　林以舒不知道周齐正具体说了什么，但知道他不会撒谎。不过，叶晨夕和周齐正本就是同一种人，在他们眼里，那几句话确实不算什么。

　　林以舒也不想解释：“不喜欢了。而且我现在……”

　　顾砚初的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是不喜欢了，还是因为别的？”叶晨夕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陆笙会去S大读博，你知道吗？林以舒。”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林以舒的全身。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叶晨夕发现陆笙写给她的情书那天。

　　十岁来到这个家，她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叫陆笙。在这个冰冷森严的家里，真正接纳过她的，只有陆笙。可谁也没想到，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陆笙偏偏喜欢上了她。

　　这在陆家，是天大的错误。

　　那天林以舒刚走到家门口，就撞见了怒不可遏的叶晨夕。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已经重重扇在脸上。陆笙冲出来挡在中间，这个举动却让叶晨夕更愤怒，一向优雅得体的女人，第一次失态口不择言，是因为林以舒。

　　叶晨夕冲动，却也理智。她知道不能在外面处理这件事，但她实在不想再让林以舒踏进陆家一步。

　　“你别再回来了。”

　　林以舒愣在原地，看着叶晨夕转身走进别墅。

　　直到陆笙满脸愧疚地说出一切，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以舒不能怪陆笙，也不能怪陆家。养育之恩摆在那里，哪怕当年陆家收养她别有用心，这份恩情她也欠着。只是谁也没想到，陆家“拨乱反正”的方式，是把林以舒赶出家门。

　　那年她十七岁，高三。

　　这一幕恰好被来找她的陈南书看见。陈南书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林以舒。

　　那时候她伤心吗？伤心。但那不是她第一次失去家了。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家了。

　　而现在，林以舒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她不再害怕被任何人赶出去。

　　冷意从四肢蔓延，又在某个瞬间褪去。林以舒直视叶晨夕，语气平静：“我不知道，而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妈？”

　　这句反问激怒了叶晨夕。她抬手要打，手腕却被林以舒稳稳握住。

　　“比起我，你更应该管教的是陆笙。”

　　“林以舒！”叶晨夕瞪着她。

　　林以舒站起身。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前几年，她虽然厌恶这个家，却仍愿意为了那层看似深厚实则浅薄的养育之恩，配合他们上演“家和万事兴”的戏码。

　　但现在，她不想再忍了。

　　这场收养与被收养，本就是各取所需。林以舒需要一个家庭庇佑自己长大，而陆家需要她特殊的身份，烈士遗孤，来换取某些看不见的青眼。毕竟她的父母是为国捐躯的功臣，陆家从政，收养她本就是一场精心计算的任务。

　　“妈，如果不欢迎我，你可以不用发消息叫我回来。”林以舒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也并不想和你们一起过年。”

　　“你们养育我，我很感谢。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

　　工作后，她每个月都会给叶晨夕转一笔钱。那是她试图与陆家划清界限的开始，虽然她知道，她和陆家的关系永远无法彻底斩断。

　　叶晨夕沉默地看着她，这个她亲手养大、却从未真正接纳过的女儿。

　　“我走了。”林以舒转身，“今年，就不一起过年了。”

　　她拉开门，冬夜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就在她即将踏出这个家的瞬间，身后传来叶晨夕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恭喜你，成为Tk最年轻的主编。”

　　林以舒脚步未停，径直走进夜色里。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看着后视镜里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忽然觉得格外遥远。

　　引擎启动，车灯划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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