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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天花板
意识,如同沉入无边深海的残骸,被一股微弱却执拗的暖流,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托举。
花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没有星辰的冬季,我才终于重新捕捉到了来自外界的信息。
最先被唤醒的,是模糊的触感。有柔软的织物贴着脸颊,有温暖的阳光洒在眼皮上,还有……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冰锥凿骨般的深层痛楚,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如同永不休止的聒噪背景音。
然后是听觉。耳边传来的是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还有炭治郎那特有的、温柔而焦急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如同不知疲倦的海浪,轻拍着我意识的堤岸。
“……秋山……听得到吗?……再坚持一下……拜托了……”
然后是更清晰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哭声。
“……美绪……小姐……”
是善逸的声音?他怎么哭了?
我拼尽全力,想要睁开感觉像是被胶水粘住的眼皮,想要回应每个人的呼唤,但身体却像一具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的空壳,完全不受控制。只有胸腔深处那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起伏的呼吸,以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那无形的丝线搅碎、又被粗暴地重新拼凑起来的剧痛,在无声地证明着,我还「活着」。
“……情况暂时稳定了。”
冷静又略带疲惫的女声响起,是蝴蝶忍小姐。“但她体内被丝线造成的损伤太严重了,几乎所有的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和坏死……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那……那她还会……”炭治郎的声音充满了担心。
“不知道。”蝴蝶忍小姐的声音里,也染上了罕见的沉重,“我用了目前所有能用的药物和方法,暂时吊住了她的命。但能不能真正醒过来,恢复到什么程度……只能看她自己的意志力,或许,还要看一点运气吧。”
我的意识再次明灭不定起来。
之后的日子,我便一直处于这种半梦半醒、被无尽痛楚包裹的混沌状态。时间失去了刻度,白天与黑夜融合成一片混沌的灰色。我时常会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梦见自己被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拖入黑暗的蛛巢;梦见千早那张悲伤的脸,在我面前寸寸碎裂;梦见义勇先生那双盛满了绝望的蓝色眼眸……
每一次意识短暂地浮出水面,迎接我的,都是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遍及全身的剧痛。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就这样沉入永恒的黑暗,或许才是一种解脱。
但每一次,当我濒临崩溃的边缘时,总会有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将我重新拉回现实。
有时候,是炭治郎温热的手掌握住我冰冷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带着奇妙安抚力量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讲述着外面世界的阳光与鸟鸣。
有时候,是善逸压抑着哭腔的、不成调的琴声(后来听小葵说,他为了能让我“听到一点活人的声音”,硬是抱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落满灰尘的三味线,笨拙地弹奏了好几天。也许是在游郭学得不错?)。别扭生涩的旋律,像极了他本人,胆怯、吵闹,却又意外地……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
有时候,是伊之助笨拙地、将他视若珍宝的橡子(大概是他认为最有营养的东西?),一颗颗地、轻轻地放在我的枕边,发出「咚咚」的轻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有趣的东西,比如一颗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鹅卵石、一根色彩斑斓却不知名的鸟类羽毛、甚至还有……一只被他捏掉了钳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大独角仙?
还有……那道沉默的、如同冰雪般凛冽、却又莫名令人安心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高烧引起的错觉,但我总感觉,在我意识最模糊、痛苦最剧烈、连炭治郎的呼唤都变得遥远的时候,总会有一道冰冷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降临在我的床边。他从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我的沉眠。
我甚至能感觉到有略显冰凉的手指,轻柔地、试探性地,触碰一下我的额头,确认我的体温,然后又触电般飞快地收回。
是……义勇先生吗?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盏微弱的、却又无比温暖的灯火,支撑着我,在一次次的痛苦轮回中,没有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天,或许是半个月,又或许更长……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又见到了蝶屋熟悉的天花板。终于,彻底摆脱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混沌。窗外的阳光不再刺眼,而是温柔地洒落在被褥上,空气中弥漫着蝶屋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气。身体内部那刀割般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四肢百骸的、深切的疲惫与酸痛。
“啊!秋山小姐醒啦!真的醒啦!”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三张放大的、充满了关切的小脸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
是小澄、小菜穗和小清。
“太好了!忍大人说你这次伤得很重,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
“肚子饿不饿?厨房里有你最喜欢的玉子烧哦!”
她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我,脸上满是真挚的喜悦。
神崎葵小姐也快步走了进来,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感觉怎么样?”她仔细地检查着我的状况,声音依旧严厉,却掩饰不住那份关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我试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只是……没什么力气。”
身体内部,依旧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那种如同五脏六腑都被搅碎般的剧痛,已经消失了。
“能醒过来就好。”小葵松了一口气,“忍大人说,你体内的情况很复杂,那些残留的鬼之丝线与你那位朋友最后注入的力量,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平衡。现在的你,就像一件内部布满裂纹的瓷器,需要极其小心地养护。”
朋友……是指千早吗?
“是……”我乖乖地点头。
炭治郎他们在知道我醒来后也第一时间赶到蝶屋。
“秋山!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炭治郎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关切,他的鼻子不断地嗅着,是想通过气味来判断我的状况吗?
“呜呜呜呜呜呜美绪小姐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啊!你都不知道那天有多可怕!那个蜘蛛!好大好坏!还有那些人偶!”善逸扑到我的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控诉,直到被小葵忍无可忍地拖走。
“哼!醒来就好!等你伤好了,本大爷再把你打个落花流水!”和伊之助的话不同,他把藏起来的点心(有可能是从善逸那里抢来的)塞到我枕头底下。
再这样下去床上会招虫子吧!!
他们走后,我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落在了窗边。
原本只有一盆紫阳花的窗边,挤挤攘攘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几盆还摆在了能照到阳光的地面上。
“这个是……”
“啊,是富冈大人送来的哦!”小清抢着回答,脸上满是“我知道秘密”的兴奋,“您昏迷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来。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外面,但每次都会送一盆花,连窗台都摆不下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盆在阳光下努力绽放的花,仿佛能看到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的笨拙与认真。
哪怕总告诉自己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了,可眼泪总控制不住。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紫色花瓣,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依旧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是啊……
我还活着。
但距离重新握刀的日子还很遥远。
之后的日子,便是在这种小心翼翼的休养中,缓慢地度过。
身体的恢复,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漫长。内伤如同蛛网般遍布全身,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身,都会牵扯到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经络,带来钝痛。我尝试着重新开始练习“全集中·常中”,却发现,只要呼吸稍稍加深,胸腔便会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闷痛,体内那两种残留的力量也会随之变得躁动不安,仿佛两股互不相容的暗流,在我体内冲撞。
蝴蝶忍小姐说,这是正常现象。千早残魂留下的力量偏向「共鸣」与「感知」,性质偏「阴」;而绮帖的丝线残余则充满了「控制」与「侵蚀」的鬼气,性质偏「邪」。两者虽然暂时达成了平衡,但想要真正将它们化为己用,需要水磨工夫,更需要……一个契机。
我再次体会到了有心无力的挫败感,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我还能再次握刀吗?
炭治郎他们来看我的次数更多了。他们似乎很担心我会因为伤势和这份茫然而一蹶不振。
“秋山,不要着急,”炭治郎总是坐在我的床边,用他那双如同阳光般温暖的眼眸看着我,“你的气息虽然还有点混乱,但比刚醒来的时候,已经平稳很多了!你的身体里,有一种非常温柔、也非常坚韧的力量正在慢慢生长,我能闻到!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是啊美绪小姐!”善逸做出鼓励的样子,“你看我!之前被蜘蛛咬了差点变成蜘蛛,现在不也好好的!虽然手脚还是有点短……啊疼疼疼!小葵你干嘛打我!”
“哼!等你好了,本大爷会第一个来找你打架的!在那之前,不准给本大爷露出那副没精神的、像被雨淋湿的野猪一样的样子!”伊之助的关心是独特又别扭的。他还会时不时地把一些他认为“能补充体力”的、烤得半生不熟的兽腿(多半是偷偷溜出去打猎得来的)塞到我的被子里。
而义勇先生……他似乎成了蝶屋的常客。
可能是白天要出任务,他总是在傍晚时分出现,理由千奇百怪。
“……路过。”他会这样说,然后沉默地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越来越多的花盆出神。
“……有事,找忍。”他会这样说,然后在蝴蝶忍小姐含笑的目光注视下,僵硬地走进药房,片刻后又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再次站到廊下。
“……炭治郎,在吗?”他甚至会用这种一听就是借口的理由,然后在炭治郎热情地跑出来后,又只是简单地“嗯”一声,接着继续……站在廊下。
“哎呀呀,”有一天,蝴蝶忍小姐笑眯眯地看着廊下那道孤单的身影,对我眨了眨眼睛,“富冈先生最近,似乎很‘关心’药房的库存情况呢。”
“是吗?大概是因为我受伤消耗了太多药材了吧?”我努力绷着脸,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调侃,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是啊,”蝴蝶忍小姐的笑意更深了,“特别是治疗内伤和安神的药材,他每次来都要‘顺便’问一遍呢。”她特意加重了“顺便”两个字。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研究被子上的图案。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
这种笨拙的、拐弯抹角的关心,还真是……符合他的风格。
有时候,他会顺路带给我很多东西——比如一串看起来很酸的、挂着露珠的青梅;比如又一株我叫不出名字花(这是他唯一确认我很喜欢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次,他带来了一只……羽毛乱糟糟的、看起来很生气的猫头鹰幼崽(据说是他在任务途中“捡”到的)。
他从不解释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也很少踏入病房(或许是怕打扰我休息?),只是默默地放下,然后沉默地离开。
随着身体一天天好转,我也发现了小葵口中那“奇怪的变化”。
我的感官,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了。尤其是在“全集中呼吸”的状态下,我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些……不属于声音的东西。
比如,抚摸着那盆紫阳花时,我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喜悦而安宁的情绪;握着那把陪伴我战斗的日轮刀时,我能感觉到千早残留的、悲伤却又坚定的意念;甚至连触碰到义勇先生不小心遗落在廊下的一枚衣扣时,都能感觉到一种……冰冷外壳下、极力压抑着的、如同暗流般汹涌的……担忧?
这种感觉,就像千早最后赋予我的共鸣之力,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种更隐晦、更深层次的方式,留在了我的体内。
蝴蝶忍小姐在为我复诊时,也证实了这一点。
她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脉搏,脸上露出了极感兴趣的表情,“来自那只女鬼的、纯粹的精神能量,它似乎正在缓慢地强化你的感知能力。另一种……则是来自那位上弦之六的丝线残余,它们已经和你自身的经络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融合,虽然暂时看不出好坏,但……”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那个又一次“路过”的身影,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斩不断的‘缘’吧?”
日子,在这样时而温馨、时而吵闹、时而又带着点微妙暧昧的氛围中,一天天地过去。我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我开始尝试着,用我那变得异常敏锐的心,去聆听他的沉默。
我能听到,当他看到我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时(即使隔着窗户),他周身的气息会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仿佛要将那看不见的痛苦冻结。
我能听到,当我因为炭治郎他们讲的笑话而露出笑容时,他的气息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虽然转瞬即逝。
我能听到,他每一次转身离开时,那看似决绝的脚步声下,隐藏着的、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潮水退去后依依不舍的……留恋。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我们之间,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眼神,便能通过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一天,我终于能够在神崎葵的搀扶下走到庭院里。
那天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庭院里的紫藤花开得正盛,如同一片紫色的云霞。我坐在廊下,看着那些被精心照料、开得愈发繁盛的花。炭治郎他们正在庭院的另一边,进行着挥汗如雨的恢复训练,伊之助的嚎叫声和善逸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义勇先生,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廊下的阴影里。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安静的温柔。
我预感会有些“大事”发生。
“身体,”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好些了吗?”
“嗯,”我点点头,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好多了。谢谢您……义勇先生。花,很漂亮。”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动,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摆满小半个院子的花,却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耳根处,似乎……有一点点可疑的红色。
我绝对没有看错。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被仔细叠好的、干净得没有任何褶皱的白色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几片精致的、栩栩如生的雪花和苍劲的青松。
那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遇袭的夜晚之后,送给他的那块手帕。
我愣住了。他竟然还留着?
他将那块手帕,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膝上。
“……欢迎回来。”
说完,他便转过身,如同害怕我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一般,用一种近乎是落荒而逃的姿态,快步离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膝上那块手帕,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图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遥远夜晚的寒意,以及……此刻心中那份无法言喻的、温热的悸动。
我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块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皂香的手帕里,任由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朵永不凋零的、冰蓝色的雪花。
是啊。
我回来了。
为了他,也为了所有等待着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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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早偏商务,绮帖偏运动。
富冈义勇最初是想自己动手绣一块帕子来着。可惜他的作品,确实是有点送不出手。想来想去,他选择一有时间就挖几朵花就送回蝶屋,以及那块香香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