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何穷际

　　怎么回事？顾道成经验何其丰富，心念一动间就察觉了不寻常。

　　内力像是陷进沼泽，在他急切地催动下，仍是行进缓慢。

　　是六月雪！

　　回想起方才二人的对掌，顾道成已是心下了然：是对方内功有特殊之处！

　　六月雪境界低，通过对掌进入体内的劲力效果有限，无法彻底凝滞住顾道成的内力运转，但仅是一点点的迟钝，在当下这种关键时刻，也是极端危险的。

　　千钧一发之际，顾道成几乎能感觉到刀尖寒气，警铃大作，只得控制全身肌肉，加大身体前倾的幅度，像一只大型野兽扑食般避过了这一刀。

　　然而苗刀怎么可能一招过后就停下，接二连三，连续不断，刀刀直追着敌人的要害而去。

　　摆在顾道成面前的已经是一面墙了，是他原本打算触发机关，脱离房间的那面墙。

　　眼见苗刀如影随形，顾道成根本没有时间再起身去摸机关，不得不做出了下下策的决定。

　　一掌蓄力，雄浑的内力随着他手臂的运动喷薄而出，不偏不倚地轰在了石壁上。

　　石壁应声碎裂，而顾道成也趁机翻滚两圈，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但也极为有效的避过了性命之灾。

　　石屑飞溅，除此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掉落。它们就像是石头的组成部分，因巢穴被人破坏，又不知是谁所为，自然要报复在场所有人。

　　这一变故让原本要紧紧跟随的无影刀被迫脚下放慢，单刀砍瓜切菜般将面前脚下清扫一空，可石壁裂口内还有源源不断的甲虫涌出。

　　顾道成冷冷一笑。他自然是清楚石壁夹层中的情况，不如说整个秘库和密道里全部机关都是由甲虫们驱动的。

　　这些甲虫逢人而嗜，残暴异常，除非……他悄然摸了下怀中的玉瓶，其中血液虽然所剩不多，但应该也足够躲到六角形房间里与另外两人会和——那个房间只有单向的机关，建造强度也足以抵挡几个出岫境一段时间。

　　从地上飞快起身，但眼前的景象令顾道成始料未及。

　　左右两边甲虫密度相差甚远。朝向六角形房间的路上黑色甲虫零零星星，都是最初石壁破碎时落到那边的，一副“我不是自愿的”模样，一个劲的从顾道成眼前往另一条路上挤。

　　他希望用甲虫阻碍九劫楼的行动，自己再凭借玉瓶中血液的作用快速通过，然而事情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即便如此，顾道成也必须朝没有甲虫的方向去了。另一条路虫群密集，此地又还在秘库深处，他认为仅剩的血液不能供他安然重见天日。

　　九劫楼几位一路上并没见过黑色甲虫，但顾道成既然寄希望于这些小家伙，他们不用动脑也知道虫子必然不简单。即便每个人都可以像无影刀那般处理，但都谨慎地行动放缓。

　　不消任何人提醒或招呼，一只雪白的袖子忽地伸出，轻轻挥舞间，似乎有细小的粉末顺风洒下。

　　接触到粉尘的甲虫行动立刻迟缓下来，柳青青与六月雪边越过虫子追击，边互望一眼。他们可是深知七魄鬼所携毒药的威力，没想到甲虫们居然只是行动迟缓而不是直接化成血水。

　　唐朔则是没太在意毒药的事，手不知何时捏住了一颗较圆润的石子，精准地打向晕倒的周止戈。

　　石子正中胸口本源，传出不祥的闷响。

　　在服用第二枚登仙丸后，顾道成对于脱身还是很有信心的，即便身中七魄鬼的毒和六月雪特殊的气劲，但无影刀以及眼前四位年轻人的出现再次出乎他意料。

　　无影刀已经很难缠，而四个年轻人他原本是绝不会放在眼里的，可现在他必须在药效消退、毒药无法遏制前摆脱所有追兵，再微小的阻碍，哪怕是螳臂当车，也极其令他烦躁。

　　“让开！”顾道成半边脸已经被墨黑的毒药侵蚀，一张脸一阴一阳，瞧着颇为吓人。

　　而江以川在武学上向来是不知道不自量力为何物的，顾道成想跑，他就非要和对方一战不可，甚至不等其进入长剑的攻击范围就迫不及待地前奔几步挥剑迎上。

　　起手没用家传《百川剑》的任何一招，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从下往上的反手斜撩，从顾道成未动的左手开始，至成掌的右手结束。

　　这一招没有内力加持，剑势却出乎意料的绵长，竟是把他左手封堵，右手也不得不放弃进攻。

　　若不是此刻，顾道成定会“咦”一声，然后好整以暇地接招看看这剑阁天才的水准。

　　只可惜他现在没那心情。于是不用常规方式，动作都没变，体内陡然爆发出一波强劲气息。

　　江以川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睹砖墙，再精妙的剑法也无用，更何况他连出岫境都没有，脚下好像不是石头而是冰面，就那样倒飞出去。

　　看似毫无作用的一次阻拦，但还是给九劫楼的几位创造了机会，各种招式就朝着下盘、脖颈招呼过去，让顾道成必须侧身应对。

　　苏子牙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战斗，几次与顾道成对上眼神她都能清晰察觉对方的杀意。

　　顾道成已经自顾不暇，无法专心操纵长风入怀直接杀掉苏子牙，但即便如此，带给后者的痛苦也几近死去活来，这比瞬间爆体而亡痛苦百倍。

　　内力的堵塞住经脉，苏子牙就像是被捂住口鼻行将窒息，又像是浑身扎入千百根尖刺，每动一下经脉就撕裂一点。

　　她运转全部的内力去冲击那堵内力之墙，可墙太硬，甚至每一波败下阵来的内力被反弹都会撞到经脉，令那本就被撕扯的不能再开的四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放弃吧，再挣扎下去你就要把自己搞死了！

　　再次瞥道顾道成的目光，苏子牙确信对方是这个意思，因为她视野内已经泛上了血色，喉头也满是腥味。

　　不可能！就像她多年来即便受阻也从未放弃晋升出岫，就像即便敌人是洞明境她也从未放弃脱离靖武司的控制！

　　“只要他死！我就能活！”苏子牙紧盯着顾道成的位置，试图微微抬起手腕，那处的肌肉顿时像被人用钝刀狠狠摩擦，让她瞬间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手。

　　刚才不是有晋升的征兆了吗！再来一次！哪怕就是一点就够！

　　苏子牙穷尽未被疼痛侵蚀的所有意识，不屈服地驱使着内力，令其冲击、沸腾。只不过这回她想要突破的不仅是顾道成长风入怀的封锁，还有包裹本源的那层内力屏障。

　　战斗激烈，世界并不安静，但一声“噗呲”像是皮球被扎开了口子，却被每一个敏锐的人捕捉到了，

　　是漆黑的苗刀突破了顾道成护体内力，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是包裹苏子牙本源的内力在一寸一寸变薄，然后彻底撕裂。

　　内力先是浮现在胸前，很快以燎原之势从前胸扩散至全身，像是被圈禁在栅栏里不得自由的马儿终于奔向草原，活力无限，能量无限。

　　这突如其来的海量内力在苏子牙体内引发了一场地震，外来地基不稳的长风入怀顿时摇摇晃晃起来，经脉即将被撑爆的情况立刻被缓解一点。

　　顾道成自然感应到了“长风入怀”杀伤的减弱，震惊比当事人还要多，不由在此刻四面受敌时分了些关注给她。

　　一眼就见双目涨红，大汗淋漓的苏子牙好像溺水的人终于上岸般大口喘息，可手腕突然甩动的一下是那样的果断稳定，不像是因疼痛发生的颤抖，更像是她故意为之。

　　而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指尖飞出，无色无形，速度极快，顾道成不敢小瞧这个有“闭源之症”还能临阵突破的家伙，当即将其判断为暗器，谨慎地没再往前。

　　再有“噗呲”一声，但这次响动很轻，几乎只有正关注着苏子牙的顾道成听见。

　　正在他停顿间，苏子牙手腕再动，做了个往回牵拉的动作。几乎同时，顾道成脖颈处了内力防护被消弭了部分——不久前三青伞就用过这招，只不过这次更为精确狠辣，好像是蓄谋已久。

　　显然三青伞也注意到了苏子牙的行动。

　　靖武司的左使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喉咙，触到一片温热粘稠的东西。

　　他垂眸，又和那个被自己用“长风入怀”劫持控制的姑娘对视，见对方凤眸里尽是果断决绝。

　　虽再无昨日擂台之上，她决意要取李佑平性命时的平静，但内里透露出的狠辣更甚。

　　“你……”顾道成还想再说什么，却是只是张嘴，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完全没把这个生命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姑娘看成威胁，一心想着脱身，甚至都不愿多花气力出掌。

　　或许也并非如此，毕竟太多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钟神秀与百里廷玉的布局、周止戈的背叛、九劫楼杀手的数量、中毒与中掌的陷阱、甲虫们的异常……还有最关键的，苏子牙的破境。

　　“闭源之症”怎么可能入出岫？要是她没有晋升，我绝对可以在一个呼吸间取她性命……许多念头瞬间从他脑海中飘过。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处了，顾道成就是栽在了苏子牙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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