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几个年轻人悄无声息的努力，如同涓涓细流，终究还是汇入了那森严的宫墙之内。
　　纪慈兄弟精心制作的水车、木犁拼装模型，结构精巧，严昭在纪孝的怂恿下，花了几个下午的时间，对照着附上的简易说明图，竟真的将它们一点点拼凑成型。当小巧的水车在水流的带动下吱呀转动，当木犁的各个部件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严昭那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里，罕见地迸发出了一丝专注和完成后的满足感。他并非对农桑之事一无所知，但亲手“建造”的体验，远比书本上的描述来得真切。
　　纪娴搜罗来的鲁班锁和天球仪，也成了他课业之余不错的调剂。解开复杂的锁扣需要耐心和逻辑，观察那简易的星空则让他对“天圆地方”之外的世界产生了模糊的遐想。
　　而师飞霜与赵芷兰合作编撰的那些“案例话本”，则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赵芷兰文笔清雅，叙事条理清晰，又能将枯燥的律法条文和案情分析融入曲折的情节之中，既不失严肃，又颇具可读性。严昭读着那些发生在京畿、江南、甚至边陲的真实案件，看着书中清官如何明察秋毫、奸吏如何最终伏法，对“律法”“民生”“吏治”这些原本只是书本上的概念，有了更为具体和生动的理解。他甚至会就话本中的某些情节，与太傅或纪孝讨论几句，虽然依旧克制，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思索的光芒。
　　这些变化，自然瞒不过皇后司清泉的眼睛。
　　她端坐在凤仪宫的正殿内，听着心腹宫人低声禀报五皇子近日的动向，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神色莫测。
　　“那些玩意儿……还有那些书，查清楚来源了？”皇后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娘娘，模型是礼国公府两位公子亲手制作，话本是师家小姐和赵家小姐一同编撰的，一些小玩意儿则是纪大小姐从市集搜罗来的。”宫人恭敬答道。
　　皇后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她一人，烛火跳跃，映照着她依旧美丽却难掩疲惫与深沉的面容。
　　她并非不近人情。严昭那孩子近日眉宇间少了几分沉郁，多了些许鲜活气，她是看得见的。那些年轻人送进来的东西，确实费了心思，既没有一味地讨好玩乐，又巧妙地在“正业”的框架内，给那孩子开辟了一方可以喘息、可以自主探索的小小天地。这份心意，她领了。
　　然而，这份来自宫外的、带着青春活力的暖意，却愈发映衬出她此刻内心深处的寒意与焦虑。
　　皇帝……她的夫君，大虞的天子，如今是越发昏聩了。沉迷于玄灵真的金丹大道不说，近日竟生出更加荒唐的念头——他想让皇后、以及几位位份高的妃嫔，与他一同服用那不知成分的“金丹”，美其名曰“共登仙途，长生不老，永享极乐”，甚至幻想着成仙之后，她们依旧能在这“仙界”奉他为皇！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且不说那金丹是否有害，单是这念头，就已近乎疯魔！朝廷政务他已撒手不管，终日只知在丹房与玄灵真探讨“飞升之术”，朝中已是怨声载道，若非她与范慧言等人勉力支撑，这朝局早已不知乱成何等模样。
　　司清泉揉了揉刺痛的额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危机感攫住了她。皇帝靠不住了，甚至可能成为最大的隐患。她所有的指望，所有的布局，都系于养子严昭一身。可昭儿还那么小，羽翼未丰……而朝中虎视眈眈者众，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哪一个不是盯着那至尊之位？
　　她必须为昭儿，也为她自己，谋划一条退路，或者说，一条不得不走的险路。
　　思绪纷乱间，她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女儿严灵仪。灵仪性子是傲了些，但大事上从不糊涂。
　　“来人，”皇后沉声吩咐，“去礼国公府，传四公主即刻进宫。”
　　严灵仪接到母后急召，心中有些诧异。她匆匆更衣入宫，来到凤仪殿，见母后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烛光下的面容带着罕见的凝重与疲惫。
　　“儿臣给母后请安。”严灵仪行礼道。
　　“起来吧，坐。”皇后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语气缓和了些许，“灵仪，近来可好？纪慈那孩子……与师家小姐的事，你怎么看？”
　　严灵仪没想到母后会突然问起这个，微微蹙眉，依旧带着那份皇家公主的骄矜：“还能怎么看？孩子们自己愿意，家世也还算匹配，由着他们去吧。只要那师家丫头安分守己便好。”
　　皇后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案，话锋却陡然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你父皇……近日又有了新想头。”
　　严灵仪心头一紧，看向母后。
　　皇后看着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他想让母后，还有你几位母妃，都跟他一起服用玄灵真炼制的金丹，说什么……共登仙途，长生不老，到了仙界，依旧奉他为皇。”
　　严灵仪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他疯了？！”这话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她虽知父皇近年昏聩，却没想到竟已荒唐至此！那金丹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母后服用？
　　皇后没有责怪她的失态，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锐利地看向女儿，带着深深的探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灵仪，你说……母后该怎么办？这皇宫，这朝堂……再这样下去，只怕……”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严灵仪已经明白了母后未尽之语。父皇已然靠不住，甚至成了最大的威胁。母后这是在试探她，试探她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对可能到来的、颠覆性的变故，持何种态度。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严灵仪看着母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与决绝，一颗心直往下沉。她知道，母后召她入宫，绝不仅仅是倾诉烦恼。一场巨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然酝酿。而她，以及她身后的礼国公府，都将被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那日回到国公府后，严灵仪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挣扎。但还没等她想出头绪，一道惊雷在整个京城炸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