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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
初夏,海棠将谢,一旁的蔷薇却开得正盛,繁密的枝叶牢牢攀附着篱笆,舒展身姿,大片大片的绿意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粉白花团,走近些,还能看到花蕊间蜂蝶轻舞,衬得此景更加鲜活灵动。
园内风景如画,正待人好好欣赏,奈何,今日这般美景注定要被辜负了。
打发了入琴,庄静嘉独自走在园中的小路上,看着周围处处透着生机活力的景色,心头的烦闷丝毫没有减少。
一路上,繁花似锦,姹紫嫣红,但这些花开得越是明媚,越发凸显庄静嘉心底的郁结沉闷,连带着她周身的空气,好似都带上了几分说不清的凝滞。
园子里风景依旧,可庄静嘉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庄静嘉的心中有一股气,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她不知这股郁气从何而来,她想弄清楚,却找不到关窍。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路的尽头,有一处院落座落于此,阶前的青石板泛着冰凉的光泽,门口处栽着几支秀竹,看上去格外静谧。
立在原地,庄静嘉似被冻住的冰雕般不能自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头,看向了院门上高悬的牌匾——明融院。
这是庄静嘉未出阁前的所居之处。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①
这是这座院落名字的出处。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②
这是庄静嘉名字的来源。
从前,庄静嘉以为这是父母对她美好的祝愿,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十年前,庄静嘉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最大的悲伤就是裴孟秋不告而别地走了,在她伤心时,接到父母的来信,说要接她回府时,她同意了。
刚离开江南的那段时间,悲伤被时间距离冲淡,庄静嘉升起了一股亢奋新奇的感觉,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但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亢奋新奇的感觉淡去,随之涌上心头的是说不清的焦虑。
她远离父母十年之久,父亲与母亲真的能接纳她吗?兄长与弟弟能接受她吗?她真的能融入定国公府吗?
庄静嘉日夜忧心,忐忑不安,还没回到家,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但等她回到定国公府后,这些忧虑尽皆被抛之脑后。
一见面,母亲就搂着她哭,说她受苦了。父亲则表现的很含蓄,但眼里泛起的泪光却遮掩不住,一看便知他此刻的激动。大哥给她准备的礼物,一如既往地送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感受到自己是被定国公府的家人记挂着的。
两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弟弟,一个脸红着不好意思说话,看着庄静嘉的眼神里有好奇之色,但更多的是想要靠近的亲近之意。另一个则是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对庄静嘉的喜爱,不仅抱着她不撒手,还自顾自地爬到她的怀里亲了她一口。
骤然被亲,庄静嘉捂着脸,眨了眨眼睛,看着怀里的弟弟,心底泛起一道轻柔地涟漪。
那时,庄誉留在庄静嘉面前还是一个慈父,因为愧疚与亏欠,也是为了补偿这个在外多年的女儿,庄誉留将定国公府除了正屋之外,位置最好的院落给了她,为了契合庄静嘉的名字,大笔一挥,将这座院落改名为明融院,希望庄静嘉能够品德高尚,一生善始善终。
最初寄托着如此美好愿望的院落,最后却成了囚禁庄静嘉的囚笼。
庄静嘉在明融院门前驻足良久,眼看手就要推开大门,却似触电般缩了回来,她紧抿着唇角,决然转身,将过往的一切,尽数埋在了这座沉静不语的院落里。
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一墙之隔,庄静嘉就这样与庄宣和错过。
定国公府埋藏着太多庄静嘉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大到一处院落,小到一丛花木,都可以激起庄静嘉刻意遗忘的片段,每次回来,她的情绪都会不受她控制的起起伏伏。
庄静嘉深呼一口气,将那些升起的情绪波动压了下去,而后转身向大堂走去。一路上凡是见到庄静嘉的下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向她行礼。见状,庄静嘉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来到大堂,庄静嘉刚刚落座,就有眼力见的下人送上了茶点与茶水,她拿起手边的茶盏,刮了刮茶沫,却不喝,一双眼若寒星的眸子看向面前的管家,似笑非笑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霎时间,管家背后汗毛耸立,牙齿打颤,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磕磕跘跘道:“回王妃,世子谴人回来说有公务在身,今儿中午就不回来了。”
庄静嘉无声冷笑,放下手里的茶盏,玩味的看着眼前之人,没想到啊,这府里还有她没清出来的暗桩。
管家虽低着头,但却能感觉到庄静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千钧之重,压得管家抬不起头,呼不出气,呼吸急促起来。
为了保命,管家一狠心,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铁锈的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无形的禁锢从他身上抽离,他压抑着呼吸,大力喘着气,忍着疼,战战兢兢地开口道:“王妃,午膳已经备好了,夫人与两位少爷都在大厅等您。”
庄静嘉手指轻点桌面,也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管家,只一眼,就让管家浑身哆嗦,恨不得将整个身子埋进地下。
在众人视线盲区处,庄静嘉与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视一眼,见人离去,庄静嘉就移步去了大厅。
一进门,就见大厅内,云温然等人早已在那里等着了,就连刚刚愤然离开的庄宣和也在,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情愿,显然是被硬拖来的。
“参见宸王妃。”看见庄静嘉来了,大厅里的人一齐行礼。
“起来吧。”庄静嘉的声音很是令人舒服,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她笑道,“大家不必拘礼,快落座吧。”
庄静嘉、云温然、庄宣明与庄宣和依次落座,侍女们如鱼贯入,将手中的精致佳肴放至桌面。
庄静嘉扫视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问道:“母亲,怎么不见父亲?”
云温脸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忧色,忧心道:“这,近些日子,不知国公爷受了什么刺激,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见,还上书朝廷说要在家休养,仿佛看破了红尘。
起先,我以为是国公爷病了,请了大夫来府上看病,谁想,国公爷连院子都不让人进,直接把人赶了出来。我当时急得不行,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若不是每天都有下人来禀告,说国公爷一切都好,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闻言,庄静嘉心下微动,脸上挂上一抹诧异之色,随即怒道:“怎么会这样,难怪我问父亲近况如何,管家却含糊其辞,府里这些下人怎么伺候的!”
见庄静嘉动怒,庄宣明站了出来,他语气轻缓,似能抚平怒气,“长姐,这事也怪不得下人,谁也不知父亲受了什么刺激不见人,就连大哥去父亲院子里求见,父亲也未见。”
庄静嘉眼神一闪,随即浮现一缕愁意,“父亲连大哥都不见吗?”
庄宣和的眉宇间也跟着染上一抹忧心之色,叹道:“是啊,以往父亲最看重大哥了,现在却连他也不见,谁也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庄宣和突兀开口道:“父亲没事不就行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庄静嘉看了庄宣和一眼,默默在心中感叹道:“这孩子可真孝顺。”
她收起思绪,拿起手边的竹箸,说道:“大家用膳吧。”
用膳时,有侍女在一旁布菜,庄静嘉看到桌面上的菜肴,茭白炒肉丝,清蒸鲈鱼,河虾煎蛋……全部都是按照她以前的口味做的,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一动,但这股异样,很快就被抹了去。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面只剩下碗筷相触的声音,用完膳后,侍女们麻利的将东西都撤了下去。庄静嘉不喜欢跟人谈话的时候,有侍女在旁边,此时大厅内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庄静嘉拿起手边的一盏茶,压了压刚才的腻味。看见云温然的精神已经有一些不好了,庄静嘉善解人意的说道:“母亲,您累了吧?您身体近来不爽快,现下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云温然有一些不舍得:“阿静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还没有说一会儿话,等一下就又要走了,我……”
庄宣明向来敬重云温然,此时见云温然精神不振,很是心疼,他劝说道:“府中近来琐事繁多,加上父亲又又出了那样的事,母亲本就受累。眼下母亲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勉强,好好修养才是。”
云温然摇了摇头,坚持的说道:“管理府中诸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谈何劳累?阿明,我只是想多和阿静待一会儿。不然下次,又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庄宣明一听,心中也是一酸,但他还是继续劝说云温然道:“母亲舍不得长姐,我亦是。只是母亲的身体最为重要,况且之前不比现在,长姐虽说只能再待三个月,但好歹也是与我们同处京城,日后会有时间见面的。长姐,你说是不是?”
见庄宣明给自己使眼色,庄静嘉连忙的说道:“是啊,母亲,二弟说得对,之后我还会回来的,就怕那个时候我回来多了,母亲嫌我烦,要赶我走呢。”
说到最后,庄静嘉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女儿家拥有的俏皮,这也让云温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见云温然似乎有一些松动,庄宣明趁热打铁道:“母亲,您看长姐都已经这么说了。您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要是下一次长姐回来了,看到母亲还病着,长姐也是会伤心的。”
庄宣明说完,庄静嘉就立马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也希望母亲身体安康。”
“你们都这样劝我了,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云温然嘴角含笑,如同刚刚开蚌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一直站在一旁的庄宣和看见云温然要走了,因为刚才的事情,他还有一些闹别扭,于是他说道:“母亲,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还是让阿明送我吧,你留在这里,跟你长姐道歉。”云温然的语气难得的强硬了起来。
庄宣和朝庄宣明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庄宣明刚想要开口,就看到了云温然正盯着他,云温然虽然平日里待人宽和,但是一旦真的生气了,谁也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于是,庄宣明噤声了。云温然见状,满意一笑,“阿明,我们走。”
走之前,庄宣明回给了庄宣和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等云温然他们离开之后,大厅之内瞬间寂静无声,庄静嘉与庄宣和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庄静嘉轻叹道:“三弟,你太任性了。”
①②引用自《诗经·大雅·既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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