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敌

　　墨渊背着凌蚀，在昏暗的峡谷中亡命奔逃。

　　身后是渐渐平息的毁灭波动，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依旧凛冽的罡风。他不敢回头，也无力回头，将仅存的幽冥之力尽数灌注于双腿，每一脚踏下都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带血的脚印。

　　葬风谷的罡风虽然因为之前的爆炸衰弱了许多，但依旧锐利如刀，切割着他残破的护体灵光，在裸露的皮肤上添上新的伤口。背上的凌蚀气息微弱得如同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冰冷、死寂，若非胸口那点微不可察的起伏，墨渊几乎要以为背着的是一具尸体。

　　他不知道凌蚀最后是如何从空间崩塌的中心“活”下来的，也不明白那股奇异的空间波动意味着什么。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想办法救活这个疯子。

　　不知奔逃了多久，前方峡谷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地势较低的谷底盆地。这里的罡风明显减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地面散落着许多焦黑的、仿佛被雷火劈过的岩石。

　　最引人注目的是盆地中央，一潭大约十丈方圆的深黑色水潭。潭水浓稠如墨，不起丝毫波澜，表面蒸腾着淡淡的黑色雾气，散发出刺鼻的腥臭与……一丝微弱的、却异常精纯的火毒之气。

　　“地火毒潭？”墨渊眉头紧皱。

　　这种地方通常是因为地火阴脉泄漏，与阴寒水汽混合而成，潭水中蕴含的火毒对修士肉身和神魂都有极强的腐蚀性，绝非善地。但同样，这种极端环境也往往意味着……少有人至。

　　他环顾四周，盆地的岩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天然岩洞，有些洞口还残留着妖兽活动的痕迹。这里或许是个暂时藏身之所。

　　墨渊咬了咬牙，背着凌蚀，选了一个位于岩壁高处、位置隐蔽、且洞口较小的岩洞钻了进去。

　　岩洞内部不算深，但足够容纳两人。地面铺着一层干燥的砂砾，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硫磺混合的气味，但没有妖兽盘踞的迹象。

　　墨渊将凌蚀小心地放在洞内最深处，自己则踉跄着走到洞口，取出几面残破的阵旗和几块灵石，勉强布下一个最简单的隐匿和防护阵法。阵法光芒黯淡，作用有限，但至少能隔绝大部分气息和光线，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他才瘫坐在洞口，大口喘息，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滴落在地。

　　他取出丹药服下，又处理了一下身上最严重的伤口，这才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

　　然后，他转身看向洞内的凌蚀。

　　黑暗的岩洞中，凌蚀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月光透过简陋的阵法，勉强照亮了他半边被冰晶覆盖、半边布满伤口的脸。

　　墨渊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伸手探查。

　　手指触碰到凌蚀颈侧的皮肤，传来的不是冰冷，而是一种诡异的“空无”感，仿佛触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正在缓慢“风化”的石头。皮肤下的经脉几乎感觉不到灵力流动，丹田位置一片死寂，完全感知不到金丹的存在。

　　最可怕的是那些覆盖在伤口上的透明“死灰”，它们如同有生命般，正在极其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侵蚀着周围健康的血肉，将一切生机转化为同样的“死寂”。

　　“冰寂之力反噬的残留物……”墨渊脸色难看。这种东西，他只在幽冥海最古老的典籍中见过模糊记载，据说只有接触过“绝对终结”法则的生命体才会产生，极难清除，会不断吞噬宿主的生命力，直至彻底化为灰烬。

　　凌蚀能撑到现在还没死，已经是奇迹。

　　墨渊沉默了许久。

　　他其实有很多选择。比如，趁现在拿走凌蚀身上的储物戒（如果还有的话），以及……那枚刚刚得到的冰蓝碎片。然后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独自疗伤、研究碎片。凌蚀的死活，与他何干？他们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但他没有动。

　　他看着凌蚀那张一半冰晶覆盖、一半伤痕累累的脸，脑海中不断闪过坠龙涧底凌蚀推开他独自面对龙爪的身影，闪过葬风谷中凌蚀冲向风煞之灵引开敌人的决绝，闪过最后那场爆炸中，凌蚀冰冷平静的眼神。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墨渊低声骂道，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最后几样保命之物。

　　一枚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青木回天丹”。
　　一小瓶呈现暗金色、粘稠如蜜的“地心玉髓”。
　　还有……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刚刚到手、还散发着微弱冰蓝幽光的传承碎片。

　　他看着那枚碎片，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凌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将碎片收起来，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凌蚀的心口位置。

　　碎片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冰蓝幽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冰寒之力，缓缓渗入凌蚀的身体。

　　那些覆盖在伤口上的透明“死灰”，似乎受到了某种吸引，侵蚀的速度减缓了一丝。

　　墨渊不再犹豫，将青木回天丹捏碎，混合着地心玉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凌蚀全身的伤口上，尤其是那些被“死灰”覆盖的区域。

　　丹药与玉髓蕴含的强大生命力和温和灵力，开始与“死灰”的侵蚀之力对抗，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

　　凌蚀的身体在药力的刺激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墨渊松了口气。

　　有反应，就还有救。

　　他盘膝坐在凌蚀身边，一边调息恢复自己的伤势，一边时刻关注着凌蚀的状况，不时补充丹药和玉髓。

　　时间，在黑暗的岩洞中无声流淌。

　　洞外，葬风谷的罡风依旧呼啸。

　　洞内，一个幽冥海少主，正在不惜代价，救治着一个本该是“容器”、如今却濒临破碎的绝情道体。

　　而在凌蚀的心口，那枚冰蓝碎片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如同黑夜中最后一颗倔强的寒星，固执地闪烁着。

　　仿佛在对抗着，那即将到来的、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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