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谣

　　“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有这个雅兴和一群狼争抢猎物。”我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完颜合达与弓箭手在高处迎风而望，眼见云齐双手利索的拧扯着公狼的背毛。伏在他身上的狼想必吃痛不已，长声哀啸，爪子便胡乱的撕开他纤薄衣襟。

　　晴空中虽然挂着烈日，但寒气还未消尽，云齐健硕的胸口毫无遮拦的露在空气里。锁骨间银爪斜勾，徒留下三根粗细不匀的伤口。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焦虑的搓着十指，脑后完颜合达施令道：“发箭，务必射中那头狼！”

　　“且慢！”他们只顾关注一人一兽，全然没看见另外四匹眼睛通红的姿态。小将一箭射下去，或许能精准的射穿公狼心脏。但他的妻与子却会拼了性命扑过来。狼崽小的如同家犬一般亲和，但若真咬起人来，也能致命。

　　我伸手阻拦住他们。在烟花山庄时，顾墨沉曾教过我驯狼的几招诀窍。当初不过是为了提防我的安危，现下云齐有难，或许能派上用场。

　　“让我试一试。”目光坚定的向他们点头，我一小步一小步的靠近它们，手儿摸索向腰间贴身带着的香囊。

　　从来姑娘家绣制的香囊里塞的尽是晒干的花瓣儿，自学会看医书之后，我的囊中便改放一些急用的药材。手指触碰到几颗圆滑的物事，我知道必是麝香，一连掏出五六颗，一齐掷向母狼。

　　她戒备得毛发耸立，唇齿间的低吼依旧断断续续。也是学着我的样子颠簸着脚走了几步，仔细的闻了闻。

　　麝香有止痛提神之功效，我手里存着的都是未经碾磨，药性不及粉状有用，但对于心慌意乱的狼群来说，正是最好。母狼失去戒备，几只狼崽自然也跟随上来，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紧绷状态

　　亏的云齐是武将出身，身手自是不会太差，几个滚打间，又将公狼压在身下。

　　我这才看清原来他的胸口右侧鼓成一团。约莫便是那只悲壮抢手的鸽子：“云齐！快把鸽子扔了！”

　　“我不！”他从喉咙里模糊的挤出声音，“这是我辛苦抓来的，想给大哥补上一顿！这些恶狼才是后来者！我偏不扔！”

　　这死心眼儿，虽说是心系梦洌，但这样激烈的法子怕是也只有他能想出来了。我心梢发热，又冷声道：“好，那你将它扔给我！”

　　“嗯！”那厮想也没想，揪出已断了气的鸽子抛向空中。我原来是想无论他头给谁都好，最好是归还给这群狼，但他还真有这样的手法，不歪不倚的落在我的臂弯里。

　　如今猎物到了我怀里，公狼便转移了目标。

　　索性我记得顾墨沉告诉我的方法，双嘴一憋，竭力的吹出一个清亮的口哨来。

　　公狼凶狠的眸光渐渐收敛，身子竟似恐慌的在颤抖。天斗听闻这样的讯号时，是欢悦开心的跪躺在顾墨沉脚下的，而它的神情却如同沾染到什么可怖的东西般。

　　横竖到最后公狼领着他的妻儿，沿山路回到了那端的蒙古军营。我顺手把鸽子赏给了它们。它们一家疲倦不堪，母狼又有伤在身。想来它的初衷也是拿去给妻子进补的罢？

　　只是不巧在鸽子脚踝处发现了一张卷纸，墨香阵阵。我搁在衣袖里，恍若无事的随着几人折回军营。

　　云齐本该受罚，但他现今满身伤痕，完颜合达爽言让他先养好伤势，再做发落。而我因为多了能驯狼这一项能在沙场上有些作用的本事，被暂时留了下来。

　　一路上我细问他事情的经由。他答道是心烦出去走动，一走二跑间，发觉从对山飞过来一只题型肥美的灰鸽子，于是心生邪念，追出了好一段才徒手将它捕到。捏在手里大摇大摆的归来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野狼，一阵疾风的要抢他的鸽子。再后来，便是他无意伤到了母狼……再后来的画面便全都被我看见了。

　　我哭笑不得的训他不知死活，他倒还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性子全同那顾墨沉如出一辙，只不过那蹭饭的比他更睿智些，懂的掩护自己。

　　还未回到住处，遥遥便见轻飔暖风中那抹白色的身姿。

　　梦洌坐在轮椅上，肩上没有穿斗篷，恍若时光是静止不动的，他端坐在那里，胜过一切风景。

　　他时而引颈眺望漫漫长路，时而又撇过头，暗自舒气。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云齐忽然间走得快了些，我披头散发，却又寻不着头绳，踌躇着不敢上前。

　　“大哥！你怎么坐在这风口里？小心吹久了头疼。”

　　“云齐。”梦洌拉过他自上而下的细看一遍，见都是些皮外伤，终于松动不少，“我在帐内小眠，听闻秦天说你被狼群围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他转了转眼珠，跳到我身旁咧嘴道，“幸好有嫂子！要不是大将军领着她赶来，小弟只怕今天要五狼分尸了。”转想，觉得不对，“大将军……嫂子和他是几时认识的？”

　　经他这样大的动作，梦洌终于轻轻的看向我。

　　他如泼墨般清秀的眉毛一挑，却只是望着我的眼睛，低而柔软的笑道：“云齐，你推我回去。”

　　“那，嫂子呢？”

　　“推我回去。”梦洌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风穿过他的衣衫，竟让他瞧上去犹如出尘的谪仙。

　　我自知自己闯了祸，便也乖乖闭嘴，苦闷的跟进了帐。换了身干净衣裳，顺手用簪子将长发挽起来。再出来的时候，云齐已经走了。

　　棚子里烟雾缭绕，药罐子早已煮沸。梦洌坐在纱帐边，一言不发。

　　自打他的腿受伤之后，我便鲜少听他开口。初时还会闲谈几句，到后来常常是我呆愣着不语，或是他闷在一边。

　　我们的心头已经裂开一条缝隙了。偶尔会有冰凉的风透进来。吹得我快要看不清他的容颜。

　　我深深凝息，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该吃药了。”

　　梦洌从遥远的地方收回视线，随后带着痛楚的盯着我的脸庞。仍旧是不说话，他伸出手，忽然抽出我发际的簪子，收揽进袖子里：“你还是散着发好看。”

　　“那个……我并非有意冒充你写的方子，还有驯狼……是带我走的那位大娘教的，今日不过是抱着侥幸的态度。”听见他洋洋洒洒的声音，明明晓得说的越多越会惹他怀疑，但心口的话拦也拦不住的冒出来。

　　他把玩着我的发丝，笑道：“说这些做什么？你被发现也是件好事，这样，你就不用在我身边躲躲藏藏了。驯狼的招数，得空了我还要向你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往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他的指尖慢慢放下，“我的身子是废了。其他人瞧不起我，质疑我，皆是云烟。如果连你也以为我失了腿，就失了一切的话。这会让我越发难受。”

　　“梦洌。”我握住他的手，双目清灵，心底不由得责怪自己。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如今却成了让他觉得难堪的人，“我答应你。”

　　他眸眼如银月般弯起来，肤色终算好看了点：“你只要在我身边，等着我荣归故里的时候娶你。”

　　我亦冲着他笑：“先吃药罢。今天天气不错，晚上该是有月亮。等用了饭，我们便一齐去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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